“帝王之心,何来‘情意’二字?”苍梨喃喃地说。她抬头看了一眼湛溪,补充道:“又何来‘信任’二字。”
都说皇帝是世间最孤独的人,从没有人跟他们交真心、说真话,于是他们变得多疑、猜忌、狡诈,和冷酷无情。她从不想这样看待湛溪,她也一直不曾这样以为,可是他刚才那一抹质疑的眼神,已经像刀子一样刺进了她的心里,横亘的伤痛,让她不得不去伤害对方,才能得到转移和缓解。他竟然问她,该如何信任她!那么她,又该如何信任他口口声声所说的爱呢?此前种种海誓山盟,金玉良缘,原来不过俗世浮华一场云梦,虚无飘渺罢了。
湛溪的双眸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因着她这一句话,让他倍感凄凉。她说的或许不假,可又正中他的伤口。仍旧是那一条茫茫的路,他一个人来,又一个人走,没有人曾陪着他,也没有人会陪着他。因为“皇帝”这个词,是两边都是剑刃的利剑,无论谁从哪一边靠近,都注定要遍体鳞伤,所以他也注定孤独。他信与不信,有些事情也不会被改变。她的心,亦不会被改变。
“朕只相信证据。”
他咬咬牙,冷漠地说出,不管她还会如何看他。他说过了,他已经给过她信任。或许不是在刚才,更不是那一只托盘,而是从前他完完全全的对她交出了的一颗真心,他那么相信,以为她会守护着他们的一切,而她,却将一切都打碎了,用她极尽可能的无情的言语,就好像打碎了一场他以为不会醒来也不愿醒来的美梦那么轻易和决绝。幻灭的痛,撕心裂肺。
☆、第116章 释疑
“证据……在这里。”
苍梨说着,面无表情地低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白绢。
大家都疑惑地看过去,不明所以,唯有安王微微一怔,有些诧异,但又很快意会。那块他亲手写上诗文,又亲手挂在花园角落的梨树枝上的白绢,他一眼就能认出。只是他也不免在心里赞叹。传闻中在大殿之上能让群臣哑口无言的和顺公主,反应力和智慧都非常人可比,这一点,他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可,更多的却是苦涩。
小顺子上前去,把白绢取来递给湛溪。
湛溪扫视了一眼上面的诗文,轻轻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皇后不解地问。
徐嫔紧张兮兮地努力想要看看白绢上的内容,却又不敢越矩,只听得湛溪喃喃说道:“玉梅安好……”
皇后顿了顿,立刻反应过来。
“是藏头诗!”她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诗文有多么精妙,而是这句话蕴含的内容。难道说,安王中意的不是怜贵人,而是……“这首诗,是写给兰妃的妹妹,杜玉梅?”她不知道自己对现在这样的结果,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如果安王喜欢上的是南宫苍梨,那么他们之间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可如果是杜玉梅,那就不一样了。可以说,他们是门当户对的金玉良缘。蓦地,皇后的心里竟然闪过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害怕的念头。她竟然无比地希望,事情还停留在这张绢子出现的前一刻,她宁愿相信安王爱上了一个他永远不能得到的女人。她打了个寒噤,面色苍白地垂下眼眸,不敢被任何人看见她的心虚。
湛溪蹙眉看向轻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臣弟的笔迹,皇兄应该很清楚了。事实究竟如何,皇兄你应该已经猜到才是。”轻云淡淡回答。
“这块白绢,原本是有人系在树枝上传递给玉梅,但她不知道是何人所为,所以托臣妾查清楚,才发现原来是……”苍梨欲言又止地看着轻云。为了自己脱身,而把安王往前推,这种做法似乎有些为人不齿。可如今箭在弦上,她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让他们俩都免受伤害,不管是肉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可她还是有些内疚,无论她怎么为自己开脱,事实就是她利用了安王,这一点无可辩驳。
没想到,轻云自己却接着她的话说道:“臣弟趁此拜托怜贵人替臣弟转达爱慕之意,那枚蝴蝶玉佩,也是臣弟托怜贵人转交给玉梅姑娘,不料却碰上有心人,倒给怜贵人添了不少麻烦。”
最后这句话,他是真心对苍梨所说。若不是他自以为是地鲁莽行事,还没调查清楚对方的身份,就随随便便把那玉佩交托出去,也不会连累苍梨被问罪。他颇具歉意地看着苍梨,眼神真挚得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话。
徐嫔脸色煞白,愣了半晌,不甘心地说:“婚姻大事,自当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怜贵人与杜玉梅无亲无故,安王爷是不是找错了人?还是,你根本就是在强词夺理!”
“太后身体抱恙,兰妃又不在宫中,太傅府更是忙得上下不可开交,臣弟又不想过早麻烦皇兄,只是恳请怜贵人替臣弟试探度杜姑娘的心意,所以才出此下策。”轻云解释说。
“臣妾还没来得及把信物交给玉梅,就先生了一场风寒,这才耽搁了。没想到……”苍梨哽咽了一下,眼圈微微一红。不是因为被冤枉,而是湛溪的不信任,是横亘在心里的结,可是偏偏又想起他的好,想到他不顾自己的安危跳下水来救她,她又显得不知所措。她真的不知道,事情这样纠缠下去,他和她会变成什么样。她怕,到最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恐怕她连最简单的愿望也没有办法实现。更怕,他们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会让她最终连他的心也完全失去。
“皇上!”徐嫔见此情景,知道再嘴硬下去只会抹黑自己的名声,倒不如先低头认错,把“蓄意”变成“偶然”,“算计”变成“尽责”,于是她连忙叩头。“臣妾只顾着履行责任,却没有经过充分调查,轻易下论断。是臣妾冤枉了安王爷也怜贵人,也让皇上和皇后娘娘受累,臣妾甘愿接受惩罚。”
“徐嫔啊,你平日也是极谨慎的一个人,这次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呢?你应当知道,污蔑朝廷命官和后妃是多大的罪名。”皇后语重心长地说。
“臣妾知罪,请皇后娘娘责罚。”徐嫔埋下头请愿说。
皇后抿了抿唇,心想这徐嫔向来对她不构成威胁,治她的罪也没什么必要,不如就显示出自己的大度,所以转向湛溪求情说:“皇上,徐嫔一心为后宫尽责,一时心急才会出错,还望皇上念在她一片忠心,这次就绕过她吧。”
“若当真只是误会,朕也不想深究。徐嫔你自己回宫思过便是,朕希望这种事下不为例。”湛溪的第一句话说得颇具深意,虽然没有点破,却听得徐嫔胆战心惊,伏在地上连连点头称是。
“如今真相大白,如果没有别的事,臣妾可否先行告退?”苍梨已经没办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低着头询问道。
“朕……送你回去。”湛溪犹豫了一下说道。
“臣妾不敢劳烦皇上。”苍梨别过脸,大概是想掩饰眼眸里的失望和挣扎之色。
湛溪抿了抿唇,眼看她兀自起身离开大殿,跪麻了的双膝甚至还需要敬嬷嬷稍为搀扶才能走得平稳。他刚刚放松的手掌又捏成了拳头。
敬嬷嬷扶着苍梨走出不远,就听见安王在后面叫住她。
“怜贵人。”
苍梨回过头看向他,福身道:“安王爷还有何事?”
安王犹豫了半晌,低头看着手掌里的东西,“这玉佩……是本王拖累了你。”
“玉佩的事情,王爷就不要再提起了。本宫也只当此事没有发生过,至于你与玉梅如何,本宫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了。”苍梨答道。她心中也有对轻云的一丝愧疚,但是却不能点破。既然在大殿上已经将玉佩一事推到轻云与杜玉梅之间,那么她也只能一口咬定这事实,否则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安王明白苍梨的意思,苦笑了一下,点点头,拱手说:“天色不早了,怜贵人早些回宫歇息吧。”
苍梨垂下眼眸,没有去看他被夜色笼罩的面庞,转身走上回路。可是她却记得,那张脸上,有和湛溪八分相似的五官和英气,她甚至回忆起更多,他安静地陪在她身边时那样恬淡美好的气息,今后都不可再得了。不过也好,虽然不算是把话说清楚,但让轻云趁早知道他俩之间的距离,也打消他的非分之想,免得耽误他更多。
走回玉茗轩,莲蓉立刻迎上来。
苍梨把其他人都打发去做别的事情,寝殿里只剩下莲蓉伺候她洗漱。一盏烛光如豆,映照着苍梨惨白消瘦的侧脸。莲蓉颇为心疼地说:“亏得主子这次早有准备,否则就真的遭了那毒妇的道儿了!”
“说来还是你的功劳。若不是那天你留意到她对本宫的衣物面露异样,本宫也不会疑心那蝴蝶玉佩,这才能事先做好准备。”苍梨叹了口气。“只是这徐嫔多年来在宫中口碑尚好,如果不是那日去探望芸芳时,她在本宫耳边私语‘小心徐嫔’四字,本宫当真不会处处防备到她,以躲过今日的祸患。”
“说到底,也多亏了芸芳,有她在,我们也少了许多危机。只是现在……唉,也不知她们现在怎样了。”莲蓉叹息说。
“回头挑个日子咱们再去探望她们。”苍梨拍拍莲蓉的肩,不止是安慰莲蓉,也是安慰她自己。“对了,那个茹儿你如何处置了?”
“还能怎样?找了个借口,把她遣去浣衣房了。徐嫔这次失利,那茹儿她也不敢再呆在咱们玉茗轩,倒也乐得被支走。至于徐嫔那边会如何处置她,奴婢就不知道了。”莲蓉耸了耸肩。
“不过是奉命行事,也有许多无奈,但愿徐嫔还不至于坏到杀人灭口。”苍梨祝愿说。
“公主,这可是要害你的人,你还为她着想!像这种在背后捅刀子的人,就该碎尸万段,落得清静。”莲蓉愤愤不平地说。
“本宫平日是如何教导你?为人处事,总要留有些余地才好。你在这宫中呆的日子越久,心里的戾气也越发严重,早晚有一天,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会吞噬掉你的本心。到时候,你和她们又会有什么分别?”苍梨蹙眉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