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喜欢你啊。
——谁让我喜欢你呢?
——喜欢你,没办法。
——最喜欢你了,我还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看来你还不能充分体会到我的喜欢。跟我出门取样东西,让小二歇一歇。
“你喜欢别人去吧。”
“我要能喜欢别人,会选你么?”
“我快累死了……”
“笨!你不会喜欢一下我么?”
这些细节如暗流翻海浪、明镜照素颜一样在脑海里疏细不漏过了一遍,沉睡变为浅眠。忆起身处罗雀山,小韶绎居然找到了这里,定是知道了。任他要怎样,有话留作明日说,他既不吭声,我拱拱枕头,蜷起身子自睡我的。
小韶绎又覆了上来,不知什么冰凉的东西垂在我脸上。我耐着性子等结束,私自将此归为他在传达对我的不满。无比漫长的等待,我再次推开他,翻身把脸埋在枕头里面。
用力呼吸了几口,浅眠也不成了,侧过身,我重新酝酿睡意。他的手指停在我的鼻梁上,一震、颤抖着蜿蜒上移。他的手拂过我整张脸,耳尖耳廓也没放过,脖颈上的每一寸肌肤也被他感受了。伤疤的痕迹在他指腹下自上而下、自下而上来来回回。他似乎摸不够这里。
又玩什么花样?我只当有风拂面,催眠自己。得不到回应的花样了无乐趣,他应该很快就会停止。我暗暗立誓明日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咸鱼大翻身。人间自有公道!
手拿开了,我装作未醒,呼吸均匀。他突然凶狠地吻了上来,越吻越深。我挥手偷袭想将他劈晕了算。
一条摇晃的金链映入眼帘。鼻尖蹭着鼻尖的距离,他眼里,我不该看到的东西,不属于我的东西,我看了个清楚,劈下的手没发力便垂了下去。公子韶绎吻着深看了我一眼,双手穿过我的腋下,我晕头转向,消化掉发生的事情之后我已经衣衫半褪坐在了他腿上,像个傀儡娃娃一样任他摆弄。
他的身子火热,我触到的地方无一不在发烫。反抗只会让事情变的更糟。
“扶柳不会让你这么做的。”趁唇与唇离开的间隙,我拼命吸着气说,“你抱着白檀。”
公子韶绎眼中的□褪去,清明回归。我理好亵衣,在他面前穿上中衣,套上外服,系上小韶绎赔的面罩。
灯下,公子韶绎穿着他那身土灰连襟帽,神情复杂。我取了一盏热茶给他。
“这疤会好的。只长在我脸上,不关扶柳的事。且天下名医名药多的是,总会有办法。”
“他把这个给你了。”公子韶绎的神情说不出的怪异。
“哦,他赔给我的,原来的被他弄坏了。”我捏住面罩的边缘。
“你很喜欢。”
“还好。遮丑用,都一样。这个我白檀也喜欢呀!”
我甩出一条白纱布舞动着给他看,失败在于公子韶绎没笑。
我笑了,公子韶绎把疑问都变成了陈述。飞醋吃得毫不忌讳。我是不是也给跟着吃一回醋?小韶绎爱扶柳,公子韶绎心疼扶柳,和扶柳有仇的黄鼠狼对我说他抓了扶柳要先奸后杀,因为扶柳长得好看。
“是我混账。你过来,我好好看看”他低回婉转,复加一句,“你可愿意?”
小半年不见,他卑微不减。我在心里替他喊:你可是公子韶绎!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份自觉?
“檀檀?”
“一个鼻子俩眼睛,和以前一样,有什么好看的?”我笑嘻嘻挨着他坐下。
“你保护不好自己,还要出去闯。练就了绝世武学,一成的功力都使不出来。你可知道,这漓花秘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练成需耗十年八年,这武功性阴、偏邪,一个疏忽就会走火入魔。你在这短短的时日里得其要领,却发挥不出它应有的威力。该说你什么好呢?”
公子韶绎此话一出,我即知小韶绎把漓花秘籍的事告诉他了。
“你想说我天资愚钝就说啊。我就是笨那又怎么了?”
韶绎拉了我的手放在手心里,笑:“我没有这意思。你不该叫白檀,要叫白猫,花花肠子很多的那种。谁碰一碰你,后退弓腰,全身的毛都要倒竖起来,摇身变作小刺猬。”
“那你就是狼!白眼狼!当心被人空手套住了!”
“和你做一处,什么忧愁都忘了。”他忽低头握住我的手掌道,“血热?”
“已经痊愈啦!是你的手凉。”我欺他,抽回手。
血热的人常生白发,我与他们不同,发黑且直。每种小疾少不了几个人与众不同,我算一个。每逢春秋天,双手一层层蜕皮,手指红得像是能渗出血来。试了不少药不见起色,我闻到汤药味儿就想吐。掌心热得难以忍受,夜里做梦梦见我手掌燃起了两簇火苗,别人问难不难受,我推说不难受不难受,还美滋滋地炫耀说我举起手来那就是一自由女神啊。
纵我恬不知耻,灼热并不因此缓解一分,严重的时候必抓着凉物。这病症在今年秋日尤为严重,有几日达到了不抓凉物则焦躁跳脚的地步。我把手浸在冷水里,那感觉不是一个爽字能形容的。索性日日泡冰水,拿出手后灼热更甚。心知其中利害,克制住欲望,缩短浸泡时辰,却一直未断绝。
韶绎发现后把我锁在鲛绡居里,每日的菜样是凉拌苦瓜、蜂蜜苦瓜、鸡蛋苦瓜、清炒苦瓜……吃的我直冒苦水,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就是咽不下东西。也有芦笋、豆腐等,给我记忆最深的是苦瓜。我不吃他不走,说病不好就一直禁我足。
他可真是看得起我,门外日夜有大批高手守卫,门内婢女寸步不离,我插翅难逃。曾逃脱过一次,没走出鼎麟宫就被捉了回来,婢女数翻了一番,日后守卫更加森严。韶绎在时室内才留我们二人。
我心存不快,韶绎似乎比我更气,瞪住我,嘴唇青紫,哆嗦着想说什么,直到大夫来到也没说一字。
擦了一身伤,后背伤的最厉害,似乎动了筋骨。大夫开了药方,说药粉研磨得越细越好,让丫鬟替我抹匀,找个懂武学的人揉入体内有助痊愈。我以为韶绎会叫来戎小绒。他自己碾了药粉,喝令我褪下衣服,我不肯,他把我按在床上,拿起剪刀自背中央豁开衣服,口中说着“就算你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对你怎样”“占着他的身体,就要负责”之类的话。他变了声音,已口不择言。
韶绎揉了很久,我背脊上一片火热,背部有擦伤,揉来揉去痛的我出了一身冷汗。他每揉一下,我哆嗦着吸一口气,几滴水落在我背上,我翻身要看,他按下我说不要动,我只好说你出汗了就不要揉了吧,我怕痛。他停了一停,继续揉,力道未轻,反加重了。睡前擦药我不说别的,乖乖趴到床上,再痛也不喊,喊给他听只会让我更痛。放下狠话说我要是再试图逃跑或是寻短见,他会做出让我后悔不迭的事。
我委屈极了,韶绎对我从来百依百顺,他一下这样对我,一时难以接受。
所以那天我特别温顺,埋头吃了半盘苦瓜半盘芦笋,埋头嚼下碗里的最后一粒米。食不知味。吃完想起韶绎守了我一天还没吃东西,他说吃不下,摇曳的金链了无生气。他走后我憋不住吐了,婢女清理了污渍,他折返回来,脸上愁云一片。
我说不要管我就好,治了十几年都没治好,又不是什么大病,不妨碍我长命百岁。他上前搂紧了我,砰砰砰砰,是他的心跳。韶绎说了句不着头脑的话,你要是狐狸精该有多好,吃了我的心,百病不侵。
每日被他逼着喝汤药,喝一口吐一口,干呕小半天。韶绎发起狠来,把我手脚绑住,掰开嘴巴灌,一点情面都不讲。我一点饭都吃不下了,吃什么吐什么,没有消化的迹象。拖了七八日,躺在床上,再没有力气做任何反抗。
再灌多少都是一样的,折磨人浪费药罢了。
不定期陷入昏迷,我不晓得曾说过什么,婢女见了我唯唯诺诺,我问起,她们闪烁其词敷衍了事。韶绎对我不再强硬,我吃剩的饭菜他吃,我咽不下的汤药他咽。纵是折磨,他与我一齐受着。隐约记得我应该对韶绎说过绝非我本意的话。我不想耗死在这里,对他有怨,可我知道他的初衷是想治好我。
我说你这又是何苦,非要我死在这里才罢休么,不是损命的病症。韶绎固执得不肯让步,他认准了小疾是大病的始端,认准了既是小症就治的好,我拗不过他。
汤药是韶绎一勺勺的喂下,不吐的话,就可以吃到一块雪梨或者握一会儿他的手。雪梨又脆又甜,是我喜欢吃的;韶绎的手让我爱不释手,通常它们是干燥温暖的,而此时是透凉。我握紧它们,直到它们在我手中变得温热。喝黑乎乎的汤药像喝浓茶,嚼苦瓜如同嚼脆瓜,何时起,我什么苦都吃得。
韶绎将看管我的人撤了去,我得了自由,照旧日日随他去红枫林,我喝汤药的时辰和他去红枫林犯冲,不知他挑其他时候去了没?我没瘦,瘦了一圈的是他。
好了伤忘了痛,我只记得韶绎对我百依百顺,其他若非提及,想不起。汤药直到我离开鼎麟宫,没停过。
我明确感受到韶绎对我心怀愧疚,像是欠了我什么难以还清的债,我不知这歉疚何所起,又将归往何处。
我没再犯病,不知是好了呢,还是入冬的缘故。应是好了。
几月之后再见面,他问起血热,我反握住他干燥温暖的手,竟觉酸楚。
他的手为什么只在我服药时透凉呢?之前之后都是暖的,我苦自己的愚钝。
在这陌生之地,脸皮练得足够厚了,白眼看得足够多,吃的苦头也不少,面临欺侮,总期盼着有人前来相救,这只是个奢望。就算有人,也不一定来得及时,很多时候,都是姗姗来迟,这就是现实。要想不受欺负,必须自己想法子。
至少,想起韶绎的时候心是暖的,每次都是。
不知他傻到何等境界,禁止我泡冷水,却把自己的手泡在冰凉中,给我清凉。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和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