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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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欢-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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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坚信。
  只是这一日复一日,如此漫长。
  夕阳线线无力,落在铁面上,静寂而无声。孤人常常在倾海一角一坐就是一天,波涛撩上衣袍,带着丝丝的寒,他浑不在意,无弦琴架在双膝上,孤人只手轻抚。
  远方的笛音似是织锦的梭,欢快地奔跑在宁静的风中,化成露珠坠地,化成冷月清风,化成他唇畔的一缕淡笑,“竟是……叶笛?”
  拨开风,那人立在他的面前,手中把玩着双叶,“是啊,我会用叶子吹笛,厉害吧?”
  “嗯。”孤人面无表情应道。
  那人又说,“你刚才听我吹还笑了呢,现在做什么摆出一副冰脸?怪人。”
  这姑娘声儿清脆,言语狂妄,定是年纪不大,家里人骄纵惯了。他原以为那样美好的笛音,应是心地纯净的人在吹奏,可多年以来,自己似乎一直识人不清,从前是,现在也是。
  孤人不耐,手掌一推轮椅,就欲离开。
  谁知,双轮被人紧紧扣住,他寸步难行。
  沁香扑鼻,那姑娘的身子贴在孤人的背上,她毫不避嫌,朗声道,“怎么这就走了?我说错什么了?”
  孤人全身僵硬,“姑娘什么都没说错。”
  “那我要和你说话。”
  那骄纵之下,竟藏了几分急切,初相识的瞎眼男人,何时令人依依不舍了?孤人不理,挣开她的双臂,冷声提醒,“姑娘,自重。”
  “什么自重,自轻的,本姑娘一概听不懂。”她哼了一声,小手又攀上了他的肩膀,“你连生气都不会了么?难道真要做个死人?”
  孤人一动不动,声色降入冰点,“我没生气,也不爱与人纠缠。”
  她假装没有听得,仿若自语,“我也不喜欢跟人有什么关系,可是我在这看了你好多天了,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坐在这,不觉得寂寞么?”
  “许多人在一起就不寂寞了?”
  姑娘直言道,“寂寞!我身边有很多人,可是我也觉无趣透顶。我第一眼瞧着你,就觉得自己一定能与合得来。”
  灰袍轻动,他摇头,“姑娘未免过于天真。”
  “为什么你总是皱着眉头?”
  这姑娘蛮缠不休,满嘴胡言,孤人却未觉不快,时日飞逝,他已忘了多久没与人好好说话了。他仰首,让她看得更明白些,“我戴着铁面,你也瞧得着我高不高兴?”
  “是啊。人高不高兴难道非得从脸上去看?”
  孤人否定,“我并无不高兴。”
  “你也不见得高兴吧?”那姑娘松开双手,听着足音应是绕到了他面前,“你猜猜我手里是什么。”
  说着,一股幽幽花香自她掌心散出,铁面后的脸孔微微放柔,他沉默半晌还是偏过头去,“不想猜。”
  她一丁点也不生气,手又挨过去,“是梨花,像雪一样白,却没有雪那样冰冷。很像你。”
  孤人惑然,“我?”
  论外形,他灰布轻衫,与淡白梨花无一点干系。论精神,他萎靡颓然,与未容桃李占年华的梨花也无一点相似。说起纤尘不染、神清骨秀,他记忆里只有一个人——严观白。
  而他,又算得什么?
  孤人声音渐大,“我?哪里像了?”
  持续沉默,那热情的姑娘半晌也是无话,是被他吓到了,还是被问得哑口无言了,都可,都罢。孤人突然笑了,心中升起的小小冀望熄灭成无,万念已成灰,眼闭上了,不够,心也跟着麻木吧,若麻木了,就不再疼、不再回忆、不再念想谁能看到真实的他。
  孤人兀自低笑,暮色中铁面狰狞,笑声凄怆,令人直觉寒毛尽竖。避世的港湾已不止他一人,那不如择日再来,何必与人相争。他推着轮椅,又欲前行。
  只听她“啊呀”叫着,“你撞着我了。”
  孤人讶异她还没逃离,冷冷道,“你不走,我走。”
  姑娘冷哼一下,固执地抓住他的手腕,“不准你走!”
  “你……”
  她似是气恼,“你不听我说完就疯笑什么?”
  孤人哭笑不得,“疯笑?”
  姑娘加重手劲,像是发泄火气,“我说你像梨花哪里错了?你知道吗,我可是跟着你大半个月了。”
  他冷漠截断她的话,“不知道。”
  “这不废话,我知道你不知道。我那不是自问自答嘛!不准插嘴!”她任性地下达指令,继而道,“我呀,看到你治了好多病人,真是个好人。”
  “好人?”孤人拧眉,“我又不是悬壶济世的大神医,算什么好人,我又不是分文不取的大笨蛋,算什么好人?”
  她不满地捏紧他的双手,“是啊,你治别人不敢治的伤者,治别人不愿治的病,治别人嫌脏臭的流浪猫狗,你不是好人,那么谁是?”
  孤人一怔,竟觉她那语气极其真挚,“你真跟着我?”
  “我还知道你现在腰间就三文钱。”她戳了戳他的肚皮,“你还一天没吃东西。”
  他苦笑,“果真用心良苦,我的一切姑娘都了如指掌。”
  “好说,好说。”她得意地笑起来,“饿吗?我有馒头,吃吗?”
  孤人对于她自来熟的态度颇不以为然,这姑娘时而似是骄纵的大小姐,时而又似个天真孩子,他看不透她意欲何为,也不知她为何纠缠不休。但他却知,任由自己再强硬回避,也逃不开那一声声激烈的心跳,既乱又诚实。
  可是这种乱他不需要,也不能要,孤人不顾汩汩奔出的欢喜,“不要。姑娘,我该回去了。”
  “是啊,也该回去了。”
  温热的掌心倏然松开,他竟觉略略失落。
  她朝后走去,理所当然地说,“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孤人哑着嗓子,“不……不需要。”
  话未尽,破旧的轱辘咯吱咯吱地动了起来,她不容拒绝地推起了轮椅,呼啦啦的风将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孤人握紧扶手处,绷紧的线条逐渐软了下去,一阵阵细雨夹杂着清香凋零在眉睫,绽在彼此的身上,漫天落雨,竟是梨花雨,袖袍沾新白,似是故人来,他低声问,“怎么非跟着我?”
  她片刻不停,“我要跟你做朋友。”
  “我不喜欢别人跟着。”
  “那……你跟着我罢,我不嫌你烦!”
  姑娘巧舌如簧,孤人不由地眉心舒展,不由地想象她此刻的模样,是不是偏着脑袋,一双明眸亮晶晶,似是天上星辰那般耀眼,她的眼中是不是流淌着倾海的湖水,清澈得叫人安心。
  唇边勾笑,他说,“可我什么都看不到,也不能走远,这样的人能做朋友吗?”
  她倔强应道,“你看不到的,我说给你听。你走不去的地方,我背你去。你少啰嗦就是,我言欢看中的人,没得逃了。”
  孤人沉默半晌,突然出声道,“言欢啊……”
  “什么?”
  他问,“今天的梨花漂亮吗?”
  言欢嗯了声,“柳絮翻飞,梨花满城。很美。”
  “听你这么一说,是很美。”
  言欢,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看一看,哪怕……只有一眼。
  (二)笑世间无常,笑身侧是狼,笑……我自成殇
  他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两袖清风穷酸破落,除了一手医术,已与废人无异。原以为一辈子大概会在等待中度过,他以为人生已可有可无,以为活不活下去亦是无妨,直到,言欢的出现,这不公的上苍竟给予了他短暂光明。
  她霸道,二话不说便冲进他的世界,不管他乐意与否,一径搬了进来,一住便是一年余。
  她嘴毒,时不时激他动怒,不许他摆出冷漠的假面。
  她凶恶,动不动就将上门威吓他的痞子抽得遍体鳞伤。
  她顽劣,偷偷地拨去他碗中的米饭,偷偷藏起他的药篓不让他出诊。
  她痴傻,日日坐在门槛处待他归来,四季不换,风雨不变。
  也许,孤人永远也猜不透言欢是如何的人,但在心中,他已描绘了千百遍她的模样,该是耀若星子的一双眸,不点而朱的唇瓣,骄傲高挺的鼻梁……笑起来肆意而又张扬。
  听闻邻家人说起,她红裳一席,是个极漂亮的女孩,长大后必成令青年才俊趋之若鹜的美人儿。可是,无论她生的怎样,毫无疑问的是,这个孩子在他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想到她将来嫁为人妇他竟会生出不舍,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犹似亲情又似友情。
  他忧心她直言不讳,若得罪了人怎么办?他忧心她女红琴棋无一通,将来遭人嫌弃如何是好?他忧心她性子躁,惹怒了夫家怎收场?他就像是初为人父,时时脑中会冒出一些莫须有的念想,恨不得能在有生之年一一为她解决。
  他已是时日无多,剩下不过一年半载可活。那毒先至人瞎眼,再使人残废,最后暴毙而亡。那毒,极狠。那下毒的女人,让他毕生难忘。
  幸而,她成天闯祸捣乱,让他自怨自艾也无时候。
  幸而,她什么劝慰的话也不曾说,只是默默地伴着他。
  幸而,最后一段人生路上,有她相陪。
  而他,只以沉默回应。
  思及她,轮椅在双掌中急切地转,似是听到何种呼唤,心情难以名状的迫不及待。言欢是否又像上回一样挨着门处就睡了过去,这秋末,极易染上风寒,可容不得她再胡闹下去,就算是她吵闹不依,这回他也要劝服她从今往后在屋中等他就是。
  身后,一声讥嘲的长笑留住了他,那人应是素不相识,可风中尚未散尽的尾音却叫孤人动容不已。
  那人说,“你当言欢是什么人,她是圣教护法,一心来杀你。我瞧你瞎眼残疾才告诉你。”
  孤人不反驳,不言语,逃跑似的重重一推轮椅,可手,还在不听话的发颤。陌生人还在背后声声笑,孤人的喘息越来越重。怎么一直以来以为的快乐全然虚幻,怎么身边的孩子竟是匹狼,怎么……他仍是会痛,仍是会在乎,孤人抡起双拳,狠命砸向自己的心口,“不准疼……我不许你疼!”
  轮椅停驻在倾海之畔,风如往日激狂地吹,仿若亘古千年也不过一瞬,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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