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澈不禁心中大凛,他早知连子君是大云人,难不成在今日会反叛,不再归从寒国?别的不说,光是今日肌肤之亲已叫他身心全给了连子君,若是那人听了大云的妖言惑众……离开了自己……该如何是好!
“子君,你莫理他们。”寒澈又怒又后怕,自欺欺人道,“你们休的胡说!我寒澈在此扎营只为助玖帝登上圣位。”
言欢冷眼旁观,严观白犹是在笑,似是在看一出戏,“恩?”
寒澈力持冷静,可声音犹在发颤。“你们绑住我们又能如何?我父若知我与子君失了消息,定会出兵进伐大云,待他日,大云与寒国真会是一场血战!”
严观白不惊不动,仿佛一切了然于胸,直笑得寒澈心底发毛。白日时寒澈便知这自称大夫的男人并非池中物,但并不知他身上会透出这种迫人的气势,严观白这男人,藏得深沉,若是一认真,就让人心畏不已。饶是寒澈,也是面色丕变,他说,“你信不信,我的父王,我的臣弟们都会为我报仇,举兵讨伐大云不义之举!”
严观白启唇笑道,“我自然是信的。”
“那你……”
“其一,王子的父兄会来征伐为的并不是寒澈你,而是借机发难罢了。其二,我严观白有说……要你们的命?”
寒澈隐秘之处被戳穿了,此下更是难堪不已,有地钻不得,有天逃不得,心头火起,又痛又伤,他狠道,“那又如何,结局才是重要,过程谁有介怀!就算我寒澈死了,也是死的其所!”
严观白俯身,凤眸中印着点点烛光,恰是蛊惑人心,“真的……死的其所?王子不想坐上帝位?”
寒澈怔住,捆在腰间的双拳逐渐攥紧,瞳仁中闪现异色,“我……”
“此次在大云国内扎营,为的不也是建功立业,赢得更多重臣的支持吗?王子父王病重无法下榻,要不是王子的出身,帝王之位又怎会迟迟没有下文?”
“父王的病你怎么会知道……”那是宫中隐秘,别说是外族人,连寒国内也无几人知晓,这严观白真是上天入地的神?
严观白嘴角噙笑,“有人向我求医问病,自然就知了,无什么大不了。但是还有一点,王子你也清楚的,这回同你出征的二万精兵里,到底安插了多少眼线、多少杀手。想必你的兄弟并不想你再回到寒国。你可知为何我会入营为王子医病?”
“是我的二弟引荐的你……”寒澈念及此事透心凉,嘴上还是说,“本王并不怕!”
“除去王子的脾性,严某还是敬佩的,在下以为,只有凭着自己的本领登上帝位的,才是真正的王者!玖帝是,王子应当如是。”
寒澈目光阴狠,“你到底是谁?”
拱手微笑,“严观白。”
他察觉严观白并无伤己之意,静道,“你想如何?”
严观白悠闲的模样仿似谈论今日的天色,“严某可助你排除异己。”
寒澈也是聪明人,哼笑道,“事成,你想如何?”
“寒国不再进犯大云,两国长久和平。”
“这么简单?”
严观白道,“并非易事。”
寒澈突然得意地笑了,“我可以答应,不过还有一条附加条件……”他眨眼几下,“严大夫,你附耳过来。”
严观白应言弯身,耳廓里一热一滑,寒澈的软舌绕了一圈,满足地咂舌,引得一旁奄奄一息的连子君醋意大发。
言欢恶心不已,正要扯回严观白,听得他道,“我答应就是。”
寒澈暧昧地笑着,“那本王就安心在这歇了,等你的消息。”
凤眸微弯如月,绛红痣红似血,仿佛一簇小小的火星,正在眼下浓烈地燃烧,却一直隐忍不发,尔今正要燎原,烛光照在银色面具上,幻继明灭,在这男人温润至极的笑容下,悄然散发出一股毁天灭地的霸气,令人不寒而栗。
他说,“王子就请放心。二万精兵我会让他们——有去无回。”
严观白推门而去,言欢跟在他身后,脚步却迟疑了,“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
言欢惊疑地啊了一声,“那你方才信誓旦旦。”
“我只是在等一个机会。寒国之心路人皆知,可大云却为防落人口实,又恐寒国借此名正言顺进犯,故而一直按兵不动。内乱未定,又有外强环伺,若此事不妥善处理,非但此次大云危机重重,未来之路也是坎坷。所以,这一回定要杀鸡儆猴。”雨点打在人身上,竟重得有些发疼,言欢被冲刷的眼都快睁不开,“只有我们两个能做什么?”
严观白勾唇笑了,凤眸望天,他说,“不止我们两个。还有老天帮我们。”
言欢跟着仰面,噼噼啪啪的雨点砸在礁石上,风高浪急,混着泥沙的水积至脚踝处,一踩一个深坑。这儿委实不宜军营驻扎,可偏偏寒澈身患重病停了下来,又偏偏天降暴雨连续多日。她猛地一怔,激动道,“难道是……”
“四月本是虎云河汛期,又是连日大雨,想必不出二日就会有河灾。”
“可是,不是有堤坝?”河堤长百里,宽石砌成,图的就是大云关外永世平安,卞城民众不受河汛之扰。这样牢不可摧的堤坝,如何破得?
“你不信我,总该信萧南风。”严观白若有所思,“上回在江湖公审上没用上的法子,此次终是派了用场。”
言欢被这一计划激得心突突跳,不由地拉住严观白的袖子,“你是说萧南风去毁堤?”
“正是。”他知她心焦,顿了顿又道,“我和萧南风之间真是奇怪,时而合作,时而又敌对,不过,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伙伴,你不必为他担心。”
言欢掩去眸中忧色,慌忙放下双手,“是了,我该信你们。”
严观白微微笑了,笑得有点发苦,“言欢,时至今日,你会原谅我吗?”
“我没什么可怪你的。”
他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眼睫上沾满了雨滴,一眨,一串晶莹跟着滚下来,严观白极轻极轻地说,“言欢,愿无间之中,从此之后,只剩我一人。”
“胡说什么?”言欢忽然惊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早就不怪你了。我是喜欢过你的,所以后来才怨。现在……已经不怨了。”
严观白神色温柔,“也不喜欢了。”
言欢呐然终是不语,十指拧着湿透的袖袂,良久才抬首,唇刚启就被严观白按住,他说,“别说。”
言欢嘴巴动了动,听他又道,“别说。”
高傲如严观白,语气中隐有哀伤。
两两相望之下,雨水一遍遍砸在面上、肩头,恍惚间忆起一些事,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他们相遇在倾海、她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跑、他们几次冲突、他几次骗她、她几次发怒……一幕幕终是如同浮光掠影,匆匆一瞥后化成冰凉,如同舟行水上,边留下痕迹边慢慢不见,而这一程,走得是否心安,而这一站,是否是心中所属?
“刚才答应寒澈什么事。”
严观白淡道,“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天空滚滚黑云压城,雨水连接着地面,密密实实,毫无空隙。忽听得巡逻之人呼叫,声音越拖越长,越喊越高,随即有人应和而起,霎那间风起云涌,声动厚土,他们叫:“河灾……河灾……逃啊……”杂乱之中,又有人怪声大喊,“有敌来犯……弓箭手……”
寒澈与连子君正被捆成粽子藏在粮草里,饶是他们后悔,也无脸面让人进来替自己松绑,更何况敌友难辨,难保有人趁机暗杀了他们。如此混乱又是群龙无首的情形之下,寒军刹那溃不成军,偶有几个队长模样的将士立在高处,指挥弓箭手向着浮沉来的船只与“敌军”射箭。
人心大抵如此,乱中总会出些错乱,加上天色尚黑、雨大风急,更加看不清河上漂浮的兵甲到底是真是假,只一味为了性命而定睛射箭,殊不知不过是些死了的猪羊穿了兵胄。
平地乍起一声惊雷,如同天崩地裂之响,原本开了口子的堤坝如同被轰然全塌,方圆百里遽然一震,河水势头高涨,咆哮倾泻北下,天摇地晃,人都几乎站不稳当,不知谁先醒了神,弃弓丢箭四肢并用地逃了起来,“快……快逃命!”
功名利禄会随时间消磨而失去光彩,而不管多么庞大的人力在天灾面前,忽而显得那么不足一提。
言欢料到会有这么一幕,可心跳还是蓦地一滞。
无数寒军在水患面前哭号滚地,再没了之前的嚣张跋扈,更有藤甲兵被践踏踩死不少,形状可惨可怖。浪涛中荡漾的一张张人脸被一波高过一波的水淹没了下去,一眨眼的功夫,不知多少幽魂在此殒命。此地原就是凹陷之地,一面正对着虎云堤,被毁的大口直直对着寒军帐篷,河堤一破,好似提壶倒水般,不一会就被灌的满满当当,水面上浮,几与山平,水上飘满了帐篷旗杆兵刃尸体。哪日退水了,不知埋了多少枯骨。
二人站在高处,眼中波澜翻舞,惨呼痛叫充耳不闻,言欢些许失神,这便是战争么,非要流血死人才能获胜,谁更狠谁就能得天下?寒国几犯大云欺人太甚,可如今惨状也确实叫人不忍睹视。每次都是这样,血尸体争斗,是不是在江湖就非要斗,斗你我心机,斗得你死我活?她不觉恐惧,却已疲惫。无休止的战争何时能停止,玖帝盛世哪一日真会到来?严观白与萧南风真能全身而退?
严观白轻推言欢,“萧南风应就在此附近,你放烟让他带你走。”
她奇道,“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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