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好点了没有,要不要吃点啥,还是要喝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黑熊说着,忙不迭地献殷勤,黝黑的脸上有着毫不遮掩的讨好。
看他这样兴奋,言欢拣了个最不伤人的问法,“这位大哥,你会不会认错人?”
黑熊置若罔闻,依旧待她周全,她渴了倒水,她饿了端饭,就是忽视言欢提及两人间的关系。
“香香”大夫趴在床侧,富饶趣味地望住忙前忙后的黑壮汉子,见他走远了些,她才神神秘秘道,“我进寨子前就听说过,这二寨主只要遇到像自己妹妹的女人便劫回来,掏心掏肺地对那些女人好。想来,他应是有恋妹癖的。”
言欢惊疑道,“他妹妹难道已经……”
“是啊,听说死了好多年了。”“香香”大夫安抚她,“你别怕,他不会伤你的。我也是被掳上来的。嘿嘿。”
“我倒不担心这些,你知道同我一起被带回来的男人在哪里么?”言欢比划起严观白的样子,“他的眼睛上蒙了缎子,右边有个酒窝,一笑起来极漂亮的。你见过没?”
“香香”大夫摇摇头,看着言欢懊丧的神色,又道,“你的朋友应是安全的。这寨子里头的人都不坏,有了他们,山脚几个村子反而太平呢。他们不是真正的山贼,可以说,是他们守着这方水土。”
言欢因他口中的肃然而抬眸,她分明见到“香香”大夫的眼里藏了些许令人费解的复杂之色,“我信你说的,但是,我还是想找到那个人,他眼睛不好,我怕他遇到什么事应付不来。”言毕,她轻轻笑了,心下自嘲不已。
真心待一个人又有何用,那人未必领情,肩膀上的箭伤还在隐隐作痛,自己怎么又一次学不乖了?也许是太孤单了罢,她从来都是一个人活着,一塌糊涂地活着,瞪着天空不敢入眠的情形时常出现,可她竟在严观白面前轻易地放下了戒备,默许他走进她的防线之内。这一切都说不得原因,只能归功于缘字了。
“你这样还要去找他?那个人对你很重要?”“香香”大夫拧了拧帕子,递给她。
言欢接过,单手蹭掉额上薄汗,“我跟他认识不久。”
大夫微现惊讶,“那干什么要这样?”
“如果没有他,我大概已经死了。他是我的恩人。”言欢顿了顿,紧接着道,“朋友,不该是不离不弃的吗?”
难道被人背叛就不该再相信,难道被人放弃就该同样去质疑他人。不,被人背叛和再信任人没有一点干系,她忆起严观白浅浅的笑涡,唇畔悠悠地勾起,“我必须要找他。大夫,你可以帮帮我吗?”
“我?”“香香”大夫被点名,愣愣地执着言欢递回来的帕子,“怎么帮?”
“你在这里能四处走走么?如果可以,你能不能替我去摸清我那朋友被安置在哪,行吗?”
闻言,大夫默默转身,屋子里起了水滴声,良久都没有下文。
言欢不禁心下忐忑,原以为这大夫和和气气,又是与她同样被掳上来的命运,应是不会拒绝这无关紧要的要求,可她这不阴不阳地撇过脸去,算是个什么意思?
大夫甩净帕子,悠悠回首,那神情灿烂得可比冬日暖阳,灿烂得让言欢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好啊,听上去挺好玩!我要不要变个装?”
“……”言欢望着过度兴奋,上蹿下跳的大夫,哽得没了言语。
“我告诉你他在哪后,你打算怎么办?”“香香”大夫安静下来,水汪汪的双眼盯着言欢,双颊红光勃发。
“这个么,晚点你就知道了。唉唉,大夫,你没听说过,知道的越多的人,完蛋的越早。”言欢不正经地调侃起来,看着对方的失望的样子,免不得又是一阵好笑。
大夫低声嘟囔,孩子气得很,“算了,人家也不想早死,别看我这么美,可还没传宗接代呢。”
言欢从她手中抽出帕子,一心专注在她的脸上,她确实是个美人胚子,不过比自己还不正经了点,她手腕一转,轻柔地擦在“香香”的鼻下,一点点血污蹭在素净的白帕上,红艳却浮现在大夫的面孔上。
“黑熊真是一身怪力,瞧瞧这么多鼻血。”言欢拎起帕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香香”大夫傻乎乎地瞪着她。
言欢伸手摆了摆,企图呼唤回飘远的神志,“怎么了?大夫?”
“……我叫云玖。”
“哦。”言欢揉了揉发酸的双腿,看来歇了一夜倒是体力恢复大半,她笑眯眯地建议道,“云玖,趁着黑熊走开了,要不你现在就帮我去探探?要是他回来,我就说你替我煎药,你看怎样?”
云玖执起言欢的双手,四目相对之下,热情的火花在空气中劈啪作响,“好。人家这就去了。”
“一路保重!”言欢挥手,“记着呀,蒙着眼睛,很漂亮的男人。”
云玖颔首,裙子几下塞在腰间,露出一双不算细致的腿,她优雅地“啪嗒”……翻窗而出。那门,明明是敞开着的。
言欢看着,一时间无语凝噎。
尔后,又是一片清宁。
人一走,言欢再无心思躺着,抓起床尾的衣衫,便匆匆地套在身上。她走下塌,一眼就看见老旧妆奁上的雪色外袍,它被叠得整齐,似它的主人那样清淡而耀眼,言欢的指尖一寸一寸划过它,神色极是轻柔,无意间,她瞧见了铜镜中的自己,仿佛被惊吓到了一般,突地往后一退,椅子“碰”的倒地,震得她面色苍白。
定是“笑春风”余毒未解,对,一定是这样。可是,她面对黑熊时,并不会起了杂念,怎么偏偏严观白的一件衣裳就引得她热血汹涌?此刻,仿若他那清淡之气还紊绕在自己的鼻尖,捧在手里的外袍刹那成了烫手山芋,言欢急忙丢下,拂去心头烦恼。
门外,起了争吵声,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言欢疾步爬回床上,被子一捻,静观其变。
“言雄!你怎么又带女人回寨子了!我们的状况难道你不清楚?随时都可能会遭到官府的围剿!还有……唉。”女人先是暴怒大吼,说到后边,已是无奈至极。
“大姐。那是我妹妹。”一向雄赳赳的黑熊居然服了软,他小声辩驳着。
原来那黑熊一样的汉子名叫“言雄”,言欢一怔,言氏?官府围剿?难不成她是在“铁手村”?那个名叫言铁手的男人一手建立起来的村子里?
“闭嘴!”
女人又开骂了,“你是猪不是,告诉你许多遍了,人死不能复生。小丫已经去了,你就不能醒醒吗。我们还活着,我们没有余力去保护其他不相干的人,言家还剩几个人了?你告诉我吧!你看看,寨子里的兄弟,哪个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你抓来那些小姑娘吃的都是兄弟们舍不得吃喝省下来的!你怎么忍心呢?言雄,你怎么能这么待寨子里的兄弟!”
“噗通”一声,言雄像是跪了下来,一个大男人竟梗咽起来,“大姐,我错了。可是……我一眼看见那小姑娘就觉得她像是小丫……更像,小姐……我忍不住就……”
“言欢小姐?”女人“呵呵”笑了,那声色尖锐,比哭还难听,却也比哭还凄凉数倍,“老爷夫人死了,我们连小姐少主也保护不了。老爷拼尽最后一口气保护了我们。而我们……言雄,你说,我们为什么活下来了?你难道都忘记了吗。”
“大姐!我们是为了救出身在圣教的小姐。是为了找出失踪了的少主。我们要寻回他们。重建铁手村!”
言欢心中一跳,眼内出了神。他们口中所说的“言欢”便是自己么,死了的言铁手和苗璇便是自己的爹娘,而这破落的山寨里,住的都是自己的家人?
不不不,她该是清楚的,自己并非是真的“言欢”,自己不过是任百风安插在圣教中的眼线罢了,她虽名言欢,却是个彻彻底底的冒牌货。甚至,连自己姓什名谁都不知晓,任百风只告诉过她,她是被人遗弃的,他发了善心才带她回庄。给她吃穿,让她活命。
她不是言欢。不是!
可是,为什么会心中钝痛,听他们说及过去,她的心竟跟着难受了起来,仿佛自己真是那个人,那个爹娘死了,村落被毁,村人被覆灭的可怜小孩——言欢。
外头静悄悄,似是和解了,言雄小声地说,“大姐,我这便送这姑娘出寨子。”
“知道就好。唉,别再做这些糊涂事了,言雄。”
门,应声推开,言雄跟在后头,而走在前边的女人,一身素布衫子,洗得已是泛白,却是一丝不苟,她的长发尽数束起,看起来英姿勃勃,虽为女儿家,但是难掩那胜过男人的气势。
她边说边走向床榻,“姑娘,抱歉,误把你掳了上来。”
“没事。”言欢轻道,心思还停留方才的对话中,“他并没有伤我。”她暗暗叹息,这倒也罢,自己和严观白可以安然离去,她也犯不着漏液脱逃。
“那就好,待会会有人带你们下山去。”女人横了眼战战兢兢的言雄,厉色喝道,“还不快给人道歉,你个只生头,不生脑的笨货!”
“对……对不住。”
一直垂首的言欢扬起笑脸,说,“不,没事。”
语声未落,那先前还气势万钧的女人怔住了,惊呆在了原地,嘴慢慢地睁大,脸色更是忽白忽红,言欢注意到,她注视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狂喜,手忽的被攥紧,似是怕她跑了一样,那女人颤着声,叫道,“言欢小姐!”
言欢默然。自己真的像苗璇,像那个真正的言欢,以至于所有人都误认了她?
然后她见到……
那女人的脑袋越来越低,几乎低到胸前,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无声,她哭了。
“你是言……欢小姐。”
那一刻,无数热潮涌向心尖,唇齿间挤出几个字,“对……我是。”
一如七年前,她又自称那个名字——
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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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寨一隅
时逢午后用饭时,山寨内本就人少,云玖仗着二寨主的名头打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