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人跟去陪着,就让小姐带着我去,陪几年再出来。我不愿意,但也不想违逆我娘,说去几年我就出来。”
她站直身子,“起先还挺好,那个大房刚得了钱,对我们也算客气。一年以后,二夫人生了二小姐,过了七年,我也十五了,觉得自己的事儿也快到头了,后来,后来……”眠芍又激动起来,“有一天,我去大房送东西,听老狗和母狗在吵架。母狗在哭,说这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夜夜做噩梦。老狗压低嗓子说:‘我容易吗,我为了什么?夜夜都梦见他俩来向我索命。’母狗说她要再生个儿子,家业不还是她家的?然后骂老狗根本就没把她们放在心上,老狗也和她对骂。我才明白原来是他害死了我爹!真是天可怜见,我居然还曾对着那只老狗笑!”
第七十三 眠芍(二)
眠芍的胸脯起伏,脸色发白,“那时我还有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家告诉我娘。还没等我走出去,忽然有人送信来说我娘死了。我娘死了,我的家也没了,我好好的却突然没了家,是谁害的?是谁?!我埋了我娘,返身就回了君家,我要报仇!
“本来打算拉着二夫人一块儿的,谁知她是个软蛋,和她说了她起先不信,我就和她一起琢磨,越想疑点越多,因为老狗从来不和她提起她爹。我以为她会和我联手对付老狗,结果她说什么女孝与妻随相冲突,然后自杀了!真是软蛋!哼,空有小姐的名儿,到了地下她有脸去见她爹娘吗?哈哈,什么妻随,我呸!道貌岸然的君老狗,他也算人!老天不罚他是瞎了眼,我呸!我咒老天爷的十八代祖宗,我咒这天下廉耻的十八代祖宗!呸!”
眠芍狠狠地啐了一口,拿袖子擦擦嘴,“她软我不软,我由好好的人家落到别人的丫鬟,凭什么该受这些!我本来有好好的爹娘,现在全没了,凭什么!他姓李的怎么死的我不管,可是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就要报仇!谁害我,我就要害谁!我一滴泪都没掉,哪怕只剩下一颗牙齿,我也要咬断他的喉咙!我本来打算去勾引君老狗,他却不近女色,真是笑话,还真是姓君的,伪君子的君!我索性就说我那么做全是为了二小姐。二小姐年幼丧母很可怜,哼,君如海害得我家破人亡,居然还有点儿良心,可能也是觉得内心有愧?
“慢慢地,我发现君二傻倒是我手中的一张好牌。我在老狗面前说母狗对二小姐不好,背地里专门撩拨母狗生气,而当着他的面,我又对母狗百般尊敬,她肯定不会说我的好话,而老狗自然相信了我的话。
“他们吵了无数次,我知道扶桂她们都在背后尖着嘴挤对我,我管她们怎么说!谁管过我的死活?我就是要让他们难过!哼哼,姓杨的什么好地方都没有,就这点好,哈哈哈哈……好,杨家到底把君如海挤对死了,哈哈,好,成仙了,成仙了,哈哈哈哈……他们俩家都难受,好,真叫人开心。哈哈,谁对不起我,我就要对不起谁!他们都活该,让他们都去死,哈哈哈哈……”
我愕然地听着,离奇而别扭的君家,是因为这些事?一切奇怪的事都有了解释——君家三兄妹之间的防备,君闻书对君如海的冷淡,下人间的不相往来。原来杨骋风是抓住了这个把柄,所以才要挟君如海?原来君如海是这样死的,怪不得君闻书会做噩梦,怪不得……
“杨家败了又是怎么回事?”
她轻蔑地看着我,并不说话,我加了一句:“眠芍,少爷和杨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爷,他是谁的少爷,他是哪门子少爷?他是害了人才成为少爷的吧!哼,什么叫道貌岸然,什么叫杀人不见血的伪君子。哼哼,偏偏还姓君,笑死人了,笑死人了!”她声调激烈,一脸的愤恨,“他们都活该,反正也没我什么好事,败了我正好看热闹,哈哈……”
眠芍笑得我直起鸡皮疙瘩,忍不住说:“眠芍,你费尽心力嫁到杨家,就是想得到这样的结果?”
正笑得乱颤的眠芍像突然受到了什么打击,“结果?哼,可笑,你居然说什么结果?你也配?你说,我是人还是鬼?”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凑过来,贴着我的耳朵,轻轻地说:“告诉你,我不是人,我是鬼。是谁把我变成了鬼?是君家,也是杨家。”
她离远了我,“本来我想收收心好好过日子,我后来的样子,也是姓君的逼的,做妾我也忍了,好好的就行,以为他无非就是寻花问柳,能对我好我也不在乎。可他拿我当过人吗?杨骋风的心眼儿似筛子底,天天向我套话,我也曾以为他是真心对我……”她拿手捂住脸,身子有些颤抖,“可是怎么样,无非想利用我对付君家而已,我,我也是一个女人呐……”
每个人都曾经渴望过阳光的幸福,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运气,老天不是对每个人都眷顾。只是在噩运来临时,有人选择对抗,有人选择走极端,有人选择哀叹,也有人选择寻着阳光的方向努力地生长。这种差别真让人无言。
我十分努力地说:“再难,你总不至于这样,你……”
她倏地松开手,“我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好?我很好!”她又仰起头,“哼,他姓杨的也不好过,君家这次终于有人冒气儿了,我早知道君闻书那只木驴也和他老爹一样能咬人!果然,把姓杨那小子害得,哈哈哈哈……真解气,哈哈哈哈……”
我一惊,“你是说,杨家是君家害的?”
她鄙夷地瞪了我一眼,“你装什么正经?天天在君木驴那边,人都说你早跟了他,连这个都不知道?也是,你这种呆头鹅最讨男人们的喜欢,没头脑,也不会和他们算计什么。”
杨家是君家害的?我早知道杨骋风要对付君闻书,那君闻书……我倏地全明白了,杨骋风说的“再往前”,原来是这样子,哈哈,君闻书,你也真狠,你害杨家家破人亡,原来听荷儿子的死也有你的功劳,你也不是一般人啊,君闻书,你真好,你和杨家斗,我呢?夹在你们中间,我算什么?我有点儿想笑,无论对于谁来说,我算什么?我本来可以有我自己的生活,可老天为什么要安排这样的命运给我?为什么要做个死结给我?
我站着发愣,她却不耐烦地说:“我没闲情和你在这儿说闲情猜谜语,房里事多,忙着呢。” 她一扬手绢,扭腰要走。
“眠芍——”我犹豫地叫住了她,“你,真不需要帮忙?”毕竟大家都是女人。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帮忙?谁能让我爹回来,还是谁能让日子倒流?”她望着我,脸色死灰,“我告诉你,过去的永远过去了,不会再回来了。”
眠芍挑起帘子进去了,里面传出她尖尖的声音:“哟,张公子,几时来的?这多少日子没见,奴家身上可痒痒得很,等着公子帮着挠挠呢,嘻嘻嘻嘻……”
我呆呆地站在红翠楼前,听着里面传出轻浮的笑声,觉得很刺耳。人都说女人如花,生为女人是幸,还是不幸?眠芍、我、引兰、听荷,各人有各人的归宿,但我们的命运是自己能把握的吗?
辗转两世,我想我能弄清楚的只有一点——有些东西,来了便是来了,你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了。
我理解眠芍,她是一个很要强的人。有时要强的人就是会为难自己。眠芍和我,其实是一种人,都是难为自己的人。红尘中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执迷不悟,只是每个人选择的方式不一样。像眠芍,选择了反击;而如我,选择了自守。可我们有本质上的区别吗?就像对于我,杨骋风选择的是侵,而君闻书选择的是磨,有本质的区别吗?
我不觉苦笑了一声,人世间的区别是什么?谁可爱,谁又可厌?谁可怜,谁又可恶?真是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不过是自己的一个眼孔罢了。
呵呵,不过是自己的一个眼孔罢了。
第七十四章 重见(一)
我抬起脚步慢慢地走着。
事情居然是这样的。怪不得君闻书要防备我,如何都不和我说君家的事,原来是这样。我有些想嗤笑我自己,执著一场,原来只是个泡,从头至尾,谁都比我清楚,脑袋空空的,心里有点儿酸,一切都过去了,像眠芍说的,过去的永远过去了,不会再回来了。我的命运,在我进君家时就注定了。也许,在我来到宋朝时就注定了。不想了,不去想了,都过去了。
木然地穿过一条街,又路过一家店,一个人迎面匆匆而来,擦肩而过,突然听到有人哎了一声,然后传来一个试探的声音:“杏姐姐?”
我身子一颤,多少年了,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杏姐姐?
我没敢转身,只呆呆地站在那儿,听见背后有脚步声传来,“杏姐姐,真是你!”然后是惊喜的声音,“杏姐姐,不认识我了?我是栽桐!”
眼前站着一个青年,穿着普通的青布衣服,眉眼都在对着我笑,我张着嘴愣在那儿,栽桐?真是他,长高了不少,是个大小伙子了。
“杏姐姐,你……还好?”栽桐上下打量着我。
“唔,栽桐,你……”我不知该说什么,他是琅声苑的栽桐。
“杏姐姐,你在这儿,广州?”
我茫然地摇摇头。
“杏姐姐,你住哪儿?方不方便,我们坐下说。”
我原来的世界来人了,这是第二个。我本能地想拒绝,我不愿想起他们。可是这么多年了,我……
我木然地转过身往前走,栽桐跟在后面。到了客栈,栽桐像过去一样给我倒了茶,“杏姐姐,喝茶。”
我面带微笑地拿起茶杯,“你们,都还好?你怎么来这儿了?”难道君闻书也来了?来了也好,我想问问他。
栽桐沉默了一会儿,“你走后,少爷大病了一场,起来后就打发了我们,说看着难受,老想起以前的事,当时我们都哭了。”
君闻书,模糊的青色影子在我眼前晃动。
“少爷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