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指何事?我不敢回答。
“就因为我打了你十戒尺,你就要逃?万一逃不出去,你知……这府里是怎么处置的吗?”
我不言语,逃都逃了。半天,我才轻轻地说:“府里为何不派人追?”
他定定地看着我,许久,才慢慢地开口,“追?我自己没有办法追,若是惊动我爹娘,把你追回来,也不过是死尸一具,我……我……还没那么狠心。”
君闻书?我抬头看看他,恰好碰见他的目光,赶紧又低下头,心怦怦跳着。
“我知道你性子烈,但是我打了你十戒尺,你就跑,至于吗?你不也打过我吗!一个孤身丫头,在外面你就不怕?难道这外头,究竟不如我可怕!”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如果这就是责罚的话,已经很幸运了。我在心里说:其实,若不是我打了你,恐府里惩罚我,我也不会逃。
他忽然叹了口气,“还是……你根本……就是想去找他?”
他?荸荠?我更不敢说话了。私奔本是大罪,逃跑加私奔,罪处活埋都不过分。
书房里一片沉默,半晌,他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真有点儿后悔准你写信。当时……”他咬了咬嘴唇,“就是觉得你也挺可怜。结果,你却……”他不说了,气息却不均匀,我站着大气儿都不敢出。
“唉,算了吧,不说了。饭在厢房里,你去吃吧。”他轻轻地挥了挥手,我便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一直没人追捕我。君闻书也算放我一马了,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看来,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许二娘说得对,或许,君闻书对我是好的,一个好主子。也许我该感恩戴德,但我却不想死心塌地。如果哪天他有危难,我定会帮他,但让我对君家死心塌地,我还是做不到。因为他是主子,我是奴婢。奴婢的三条路——陪嫁、做妾和配人,我一样都不想要。我还是想把握自己的命运,哪怕再苦,我的命运,也是我的。
锄桑正在厢房打瞌睡,见我来了,站起来,“司杏,你来了。我们还以为你又……”看榆扯了他一下,锄桑闭嘴不说了。
我故作轻松地走过去,“又什么?又跑了?”
锄桑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可真能干,怎么就能跑得出去?我可没那个胆子,也跑不出去。你是怎么跑的?”
看榆和栽桐也早已围了上来,一个个眼睛滴溜溜地转,想听我说。我笑了笑,“毛头!难不成你们也想跑?”
锄桑摸了摸头,“司杏,你就是凶,我就不知道你哪里像女人了。”
我眉毛都不抖一下,“谁说我像女人了?我就是不像女人,否则还镇得住你们?”
“你肯定有地方像的。”锄桑一脸的认真,“否则那天少爷也不会……”
“锄桑!”侍槐从外面进来,目光严厉。
那天……这个误会还是解开了吧,我不想让锄桑这么看我。于是我轻描淡写地说:“锄桑啊,那天可不是像你看到的那样。真的,那天是个误会。我要逃,也和那天的事没有关系,是别的事儿。”
“哼,我才不相信呢!”锄桑来了劲儿,完全不管侍槐在冲他挤眉弄眼,“你逃跑的那天,你不知道少爷急得,他……”
侍槐走过来一把拽住他,“出去出去,看外面的园门关好了没,尽坐在这里嚼舌头,跟个老婆子似的。”
“怎么了!你就让我说说嘛,都好几个月没见了,司杏又不是旁人,你瞧她平日跟我嘻嘻哈哈的,脑子转得快,又直爽,我可没把她当女人。我觉得,她也是想知道的。换成是我,我可是想知道,毕竟这是有关自己的事。要不心里忐忑——她以为少爷要罚她呢,是你,你心里不害怕?”
侍槐看了看我,无奈地松开手,把看榆和栽桐撵了出去,自己搬张杌子坐下了,听锄桑在说——
“那天你哭着跑了,我们也不敢追,怕逼得你不好意思。后来午饭没见你来吃,想去叫,又不敢,毕竟少爷不让进女室。一直到下午再也没见着你,我们就急了。让栽桐去看了,结果回说,你屋子的门是打开的,人却不见了,床上乱糟糟的,似乎少了床单,我们当时就急了。”
“其实那天少爷身上确实不大好,有点儿发热,你走之后他又躺下了,中午也没吃饭,我们也没敢告诉他,怕他知道了发脾气罚你。我们想想,觉得你无非就是找引兰、听荷或内厨房的那些人,便暗暗分头去了,一探口风,都说不知道,侍槐当时就说坏了。”
我瞧了瞧侍槐。“他当时说,你可能是想不开,上……死了。”侍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晚上,少爷忽然说要起来吃东西,不知怎的,吃着吃着就问起你。我们不敢隐瞒,照实说了。少爷当时就把饭搁下了,亲自去看。在他进你屋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他的脸都有些白了。”
“我就听他说‘不会的不会的’,一边过去翻你的被子,一边说不会的。他转过身,要我们几个不准打灯笼,不准弄出动静,只趁着月光,到附近林子里看看你在不在,我当时觉得他的声音都有点儿颤抖。”
“哎呀,司杏,你以后可千万别干这种事了。你走了,可害死我们了。那个晚上,我们都觉得你吊死了,少爷却让我们去寻你。你说,万一真遇见个尸体吊在树上,那……我平素算胆子大的,可一进那树林,还是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栽桐吓得都躲到我身后去了。”
当时,我刚逃出扬州城,正躺在桥下枕着石头看月亮。
“找了一圈儿也不见你。大半夜的,反倒差点儿被护院撞见,再也不敢找了。少爷就那么呆呆地坐着,听了我们的回话,一句话也没说。少爷虽年少,我却怕他,但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的神色。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怪可怜的。”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去了夫人那边,好一会儿才回来,脸色阴沉沉的,我们谁也不敢说话。他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就连侍槐都给赶出来了。就这么着,一连去了好几天,每天都这样。”他去临松轩干什么?我瞧着侍槐,他小声说:“是不是怀疑你被夫人弄走了?”
哦,可能是,夫人曾经说过要把我打发出去。正想说,听见锄桑又说:“这么去了几天,忽然有一天,他说你们不用再找了,司杏死了。”
“我们当时都惊呆了,怎么忽然说出这句话了?少爷却说死了就是死了,不要嚼舌头,免得被府里其他人知道,不安生。并告诉我们,如果谁把这事传出去,他就以家法论处。其实也是,你的东西什么都没少,唯独少了些单子,不是死了,是什么?谁想到你竟跑了,你真是能干,不愧是我们的老大!”锄桑竖起大拇指,一脸由衷的赞叹。
“只是少爷看着怪可怜的,我听侍槐说,他就念叨着‘我打她干吗,我打她干吗’。原来他打过你,所以你要逃。你也真是受不得气,多少打都挨了,非要跟少爷较劲儿。有一阵子,就连林先生都不来了。也许,他是觉得自己逼死了你。”
“那我的东西是谁收的?”我插了一句。
锄桑看了看侍槐,侍槐说:“不知道,也许是少爷,因为,二娘她……那时不在。”
君闻书收拾的?他明明知道我没死。难道,他预知我一定会回来?君闻书,真是深不可测呀!
屋子里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侍槐说:“司杏,按理这事儿我不该说,但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可别再顶撞少爷了,他再怎么着,也是咱的主子,更何况……”他看了看我,轻轻地说,“他其实对你不错。”
是的,现在看来,君闻书对我不错。虽然君家对我可没到不错的程度,但一码归一码,也许我原来对他的敌意太强了,于是我笑着说:“行了,我知道了,谢谢你们,害你们为我担心了。”
侍槐笑了笑,“大家都是下人,又都处得不错,担心都不算什么。你也太莽撞了,真要被寻着,不打死才怪。算了,今天不说了,先吃饭。”他动手拿起炉上的饭。
我吃着饭,听见锄桑说:“其实没什么,大家也处了这么些年了,听说你死了,我们还着实伤心了一阵子,毕竟你来之后,也给我们带来很多乐趣。”锄桑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嚼着饭,过了一会儿,锄桑突然又笑吟吟地说:“你知道吗,有一天少爷居然问我们,上次那个马球怎么玩。我们开始不敢说,后来他又问了,才敢教他。少爷打了两下,说‘原来这个东西是这样的’。又问我们你还教了什么。我们就把击戈儿告诉了他。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又说‘是司杏玩的东西’,然后叹了口气就走了。不过我觉得,看他那样子,哪天我们再玩,被抓着了,估计也不会被怎么的。”
君闻书会玩儿?我也觉得有点儿出乎意料。隐隐地,我觉得不对劲儿,怎么听着不对头啊。君闻书的表现不像是走失了下人,倒像是,倒像是……我不敢想。
我很清楚的明白,以君闻书的身份,和我这丫环相差十万八千里。这阴森森的君家,也不是我愿意呆的地方。生活在阳光明媚、空气自由的现代社会惯了,让我给人做妾、生活在庭院深深的地方那是不要想的,就像是自幼裹脚的结果是畸形的金莲,而待到脚骨全部长成后再裹脚,就是折骨一样的不可能。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如果要以自己的价值、人格为代价,那只是胡扯。他有他宋朝大家族的背景,我有我现代社会的背景,我不会真的让自己做小,而君闻书也不会有勇气背离君家,他对我,至多只是一种习惯上的依赖吧,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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