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桑抬头看了我,歪了头,用极尊敬的说:“老大,是不是有辙子可想?”
“切,”我鼻子哼了哼,“这时候认识你家老大了?”
锄桑便开始缠我,我见他是真上心便说:“你总得想个法子去多见见,似这等的,你把琅声苑的地抠个窟窿出来她也不会知道的。”
锄桑的头又垂了下去,“怎么去?总得有引子,夫人那边也不是能常去的。”
我又转了转眼,“这么着,你出去买点什么小玩意儿,就说给她陪个礼,把她叫出来,有了第一次,就不怕第二次了。”
锄桑怀疑的看着我,“行吗?”
其实我也没什么招儿。君家这种情况,英雄救美肯定是不可能的,日久生情也是作梦,还是传统式也许有点戏。
“行不行你试试呗,强过你在地上抠窟窿。哎,我可告诉你,你可别一上去就说啥啥啥的,吓着人家。”引兰是个有心的,锄桑送了东西去,她肯定会想。若是一点儿都不愿意,肯定会直接打发出来。这样也好,两面都不伤脸面。
锄桑似疑似信的想了半天,吭哧吭哧的说:“那买什么?”
我白了他一眼,“自己去想,又不是我要去找她。”
锄桑红了脸,又扯了几句淡话,才磨磨蹭蹭的走了。
给荸荠的信走了好久,终于见了回信。我晚上回到屋里,又担心又着急的打开信,心里才有点晴意:上面又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正反面儿。我仔仔细细的读着,荸荠也没再提我在君府出头的话,也和平日一样,说说读书,也说说他的工作。
宋代的冗官之弊空前绝后,一份工作有几个人同时在做。一方面,确实起了牵制的作用,而另一方面,却是人浮于事,空食傣禄。以荸荠所在的湖州州府为例,同是做公文,师爷、幕僚各有一堆,像荸荠这种类似抄写员的,更是不计其数。荸荠是整个公务员序列中最低的一层,承担着最枯燥、最实际的工作。我看出荸荠的不满,大篇幅的在说他的同事,喝酒、赌博、玩妓女、做实事的少,拉关系、溜须逢迎充斥周围,他看不惯。在信里,荸荠说,“咄,此差事烦厌之极,尚不如与豕犬相伴,吾欲弃之而食糠,掩门读书,他日以展鸿图,奈何将近双十,本应供养双亲,更何况与之乞食乎?”。末尾,荸荠又说,他因不与那些人同流而被人讥笑,有人就拿他是乡试第一却州试落第而揶揄他,给他起外号就叫“解元”,他的庶母也天天不阴不阳的说他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只是想大的”,却不思娶妻,孝敬堂上。一切都让他觉得十分羞恼,他发誓,不第不娶,一定要让那些人闭了嘴,让事实给他们几耳光。
我理解荸荠,那种受人嘲讽的感觉、那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感觉,我都太熟悉了。荸荠十九岁,幼时失却母慈,本已敏感,现在这种环境,也确实够他受了。但我不喜欢他这样,人活着,是为了自己活,不是为他人活,何苦拿别人的标准来改变你的生活?谁爱说什么谁说什么,那么,荸荠,你到底真的想去做那官吗?
为官之人,固然可不似杨骋风,也绝不能似荸荠那般。荸荠将自己的解脱之路系之于“读经书、展鸿图”,显然是幼稚了——此处官府他不适应,他处之官府,他又有何作为?我很想劝荸荠不要考了,却又不能,毕竟,在古代,科举为最正途。其他,如君家,再有钱,终究也不是上品。
想着,我便叹了口气。我活了两辈子,才活明白不要为难自己、不要因了别人而为难自己的理儿,荸荠才十九岁,他怎么懂得什么是价值?每个人都有自己选的路,我选的,杨骋风和引兰都不理解。君闻书所想选的,在我看来却不该是他的路。就连荸荠,我认为那是我最亲的人选的,我也觉得不适合他。难道,我们终就没有办法、都无可救药的孤独了吗?荸荠荸荠,与其这样不快乐,别考了,除非你觉得那是你的事业。
七夕,君闻书过临松轩吃晚饭。我仍旧和锄桑几个捡梧桐籽玩儿——梧桐籽儿可以作弹弓粒,打的中又不伤人——原来二娘在的时候,曾张罗过七夕,现在二娘没了,我便不弄了,因为,我根本也不会弄什么。
天刚擦了黑,我们正兴高采烈的拿梧桐籽儿射荧火虫,却见园门口灯笼一闪,君闻书回来了!我们赶紧握了弹弓,一个个面色正经的站在院中。经过我们时,侍槐冲着我歪了歪嘴,什么意思?我摇晃了一会儿,又见侍槐一只手反在身后,不断往上抖着手腕,犹豫了一下,我跟了上去。
今天的君闻书一脸的疲惫,躺在榻上。我赶忙端了茶,他睁眼见了我,又闭了眼,音调中毫无感情的说:“侍槐先下去吧。”
我疑惑的望着侍槐,他却指了指君闻书,又冲我一摆手,便出去了。
“今天我娘让我订亲。”冷不防的,君闻书来了这么一句。
“哦。”屋里又是一片沉默。
“你不问问是谁?” 君闻书依旧闭了眼。
“回少爷,这不是下人该问的。”
“我给回了。”我心里暗暗的吃惊,仍旧是“哦。”
“你不问问为何给回了么?”
君闻书怎么了?“少爷自有少爷的想法。”
他睁开眼,面上有一丝苦笑,又闭了眼:“谁都不容易,我也很难。”我又哦了一声。侍槐让我进来,就是听这个的?
很长时间,他再也没说话,睡着了?我轻轻的走出去,拿了个小角被给他盖上,他却又睁开眼,“今儿七夕了。”
“是,少爷。”
他起身,从箱笼里拿了一枝钗递给我,我差点叫了起来:二娘的!银钗,古朴而结实,已经被磨的锃亮。“二娘留给你的。”
我摩挲着那只钗,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多少年的东西,不知,它的下一个主人是谁。
君闻书并不睁眼,声调也不见什么起伏:“二娘知道你逃出去了,她临死前和我说,你可能是被杨府掳走了。”
什么?我差点叫了起来。
“二娘告诉我,杨……二姑少爷未娶二姐时,曾偷偷入府撞见你,逼你带他到小姐房里,你却安然的跑了回来。二娘说,想必是二姑少爷留了情分,否则,不会放了你。”是的,那年春天,杨骋风来过……我的汗流了下来。
“二娘说,她试探过你,一直却没看出异样。你突然不见了,应该是让杨府弄走了。”
留了情分?二娘,你怀疑我和杨……。我突然觉得我是头号大笨蛋!
“那少爷想必是信了?”如果真是那样,便解释不了了。
“我原来有点拿不准,凭你一人之力从府中逃出去,确实不可思议。尤其,你,”君闻书的声音暗了:“是他,送回来的。”我的汗流的更多了。是了,就那番鬼话,谁听了都不会相信的。狡猾如杨骋风,他当时就想到了吗?
“我确实疑心过你,只是,我疑心不起来……”君闻书的声音更暗了。“我觉得,你不会骗我。”
……
“而且,我看你还是和湖州通信,我便知道,你至少没有,完全倒向他。”
“少爷!”
他继续说,“二姑少爷虽是府里的姻亲,可也可能……不是姻亲。那天他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我现在就想当着二娘的钗问问你,你到底想在哪边?”
我有点糊涂。是姻亲,不是姻亲?在哪边?怎么个意思?
“这个,少爷,司杏不甚明白,请少爷指点。”
君闻书悠悠的睁开眼,盯了我一会儿,慢慢的说:“没事,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把你送过去的。”
送过去?送上杨府?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少爷,您能不能和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君闻书又阖上了眼,“不该你知道的,不要知道。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二娘也幸是死了,否则,怕也过不好。” 隔了隔,他又说:“你若是想在君家,便收了二娘这支钗。若是……,你便去吧,明天,我打发人送了你去。”
什么呀?“少爷不信我?”
他不说话了,我要开口,他却像料到我会说什么,“你别想着湖州了,不行。”
“为何不行?”
“我不允。我只问你,君家和杨家,你选哪一个?”
“我都不选。我只要……”
“不行!”
“为什么?”
“你离了君家,只能到杨家,不可能有第三种道路,你,明白吗?”
“不明白。我只想要自己的生活。”
“不能了,你已经进来了。不能了。”
“少爷,到底怎么了?”
“司杏,人都不是为自己而活,总要牺牲点什么。”
“是要牺牲,可这算什么牺牲?我只是想要我的生活。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只有我,不是在君家,就是在杨家,为什么?侍槐呢?锄桑呢?培菊引兰呢?都是吗?”
“只有你。”君闻书越来越疲惫,“这君府之中,只有你是我的丫鬟,二姑少爷上次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自己想,你可能有别的去处吗?”
“只要少爷让我出了府,二姑少爷,我自己去……应对。”我想说对付。
“现在,除非你去杨家,否则,我不能让你出府,因为——”他闭着眼,却感觉他很不平静,“我也需要你。”
我皱了眉,越听越复杂。他都让我看了帐,却又说不相信我,怎么回事?我知道我是问不出来的,于是迅速理了理头绪,试探着问:“少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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