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风安步缓行,莲足轻移,似也怕踏碎了这一林的诗意。
倏然,一缕笛声幽遥缥缈百转千回,凄伤哀婉悱恻缠绵。
杨柳风抬眸加快了步伐循声而去。
曲径有端,郁怀无限。
小路尽头,一潭幽碧宁如翡翠,蘅芷掩映花木扶疏。姬伐月白衣如雪映衬着绿意如诗,忧郁双瞳,寂寞侧影,唯美如画撼人心弦。
杨柳风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走到潭边举目凝眸:远远的对岸,一群美丽的绿孔雀时而优雅地理羽踱步,时而绚丽地展屏清啼,更衬得这一切如梦似幻。
姬伐月也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继续着凄美的笛声。直到一曲终了,仍旧罢手垂眸久久无言。
不知道就这样沉默了多久,杨柳风才轻轻开口道:“世上竟真有如此绝俗至美之境。”
姬伐月收了玉笛,走上前站到她身旁,望着对岸柔声若幻:“我孤独难过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看看它们优游从容的样子,心情也会好起来。”
杨柳风无声一叹,怅然道:“幽潭朴树果然最宜洗练人心……”言似未尽,她却缄唇不语了。
就这样安静地比肩看着对岸美丽的群鸟,良久,姬伐月忽然轻轻地道:“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杨柳风微微诧异地转首相望,他却不看她,也不说话,只抽出玉笛放到唇畔,运指吐气间,已高亢出一阵洪亮的鸟鸣,远远凌驾于对面的啁啾之声。
不过片刻,对面的密林深处竟然传出一声高啼。
杨柳风闻声转首,只见得一众绿孔雀竞相避让分出一条路来,万绿丛中,一只通身雪白无瑕的白孔雀边应和着笛声边优雅地走来,直到了水边,它啁声更切,突然耸身而立,洁白的尾屏如硕大的羽扇倏忽展开,鲜亮的羽色在森森绿海中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无比圣洁美丽。
姬伐月住了笛声,微微失神地凝望对岸,低声道:“这只白孔雀是前年飞过来的,它的翅膀受了重伤,永远不能再飞了,所以只得在这里住下来。”轻叹一声,他接着道:“虽然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而和这些绿孔雀生活在一起,但是它却从来没有把它们放在眼里,因为它知道自己是白孔雀,而它要等的,也必然是另一只白孔雀。”
雀语啁啾,伴着富于迷人磁性的黯涩嗓音,白衣似雪,遥映着对岸纯美的大鸟。
姬伐月缓缓回眸,看向沉默无声的人儿,接着道:“就算是,要它等上一辈子,它也会这样寂寞执著地等下去。”
杨柳风只是沉静地凝睇对岸,许久,粉唇轻启幽幽吟道:“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1',古人以孔雀喻仲卿夫妇,属下素以为浮华不妥,却不料原来竟是自己无知,如此秀丽于外而贞纯于心者,确是当得起那‘举身赴清池’和‘自挂东南枝’的旷世深情。”
姬伐月身子一震,伤苦万分地望着素淡伊人,半晌,才艰难地开口道:“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你就是骗骗我也不行么?”
羽睫轻掩春水,杨柳风垂眸扬唇,低声道:“属下该回去了。”言罢,欠身欲退。
姬伐月蓦地抓住她的手臂涩然道:“我愿意为你而死,愿意成全你的幸福,不奢望你动真心,只要你骗骗我,敷衍敷衍我,两个月……好不好?”他哀苦相望。
杨柳风没有挣扎,只是微微别过头,无声咬唇。
她是在默许吗?
那悄然滋蔓的情绪是心疼吗?
“那就一个月,好不好?”琥珀色的眸中已有泪光浮现。
杨柳风缄默依旧。
良久,姬伐月凄然一笑,哑声道:“那就……半个……”
“教主……”杨柳风骤然抬首打断他的话语。
有那么一瞬间,素手似是欲抬,姬伐月满是期冀地垂望深深水眸,半晌,她却终于并没有什么动作。
沉默,凝固了世界,泪光,在姬伐月的眼底慢慢汇聚,许久,泪水终于缓缓地顺着脸颊滑落:“你怎么可以对我如此残忍……”低哑的语声似是责怪似是抽咽,却在粉唇欲启的一瞬狠狠地将娇躯拽入怀中,狠狠地将双唇欺上樱瓣。
怀里的人儿虽然没有挣扎,但却是冷冷地僵硬着身子,姬伐月努力地忽略着她无声的抗拒,竭尽温柔竭尽诱惑地吻着伊人——要她迷失,要她沦陷,要这生硬的抵触化为忘情的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倚风寄语:朴树幽潭虽在处,身边却非属意之人陪伴。相爱之人比翼时,又难免颠沛流离的艰辛。世间安得双全法,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要求不高,却不知,这“不高”之中已有了太多奢侈。
☆、第六十章 朴树幽潭泪痕湿(中)
可是,任凭他如何努力,得到的却始终只是一片漠然,令人窒息的热吻仿佛是落在木雕泥塑之上,换不回丝毫悸动。
许久,姬伐月颓然停止了动作缓缓启眸:杨柳风冷漠地静静回视,春水冻结如千古寒冰,没有分毫涟漪,好像他正在吻的是另一个人,而她不过是个旁观者而已。
那样的冷漠带着令人畏惧的伤害,姬伐月怔怔地缓缓地退离双唇——她竟然毫无反应!
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太紧张了所以发挥失常?
杨柳风平静地回望着他的无措,忽然抬袖慢慢地抹过粉唇。
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已足够毁灭他所有的自尊自信。
姬伐月绝望地看着脸上漠无表情心底却满是嫌恶的人儿,一点一点地放开拥着她的手臂,一步一步退离那眷恋着的温温薄暖。
“我不想她恨我,也不想她把我看成畜牲。”楚杀的话仿佛刀一般在心头来回割戮。
这一刻,他在她心里是否连禽畜都不如?
他从没有在意过别人的眼光,但此时,她内心的厌恨却令他只想逃离。
脚步踉跄着退出很远,姬伐月才忽然转身向着林外提气飞掠。
狼狈,前所未有的狼狈,他不断加快身形企图远离心底那令他不知所措的难堪。
慌乱,那样的慌乱无措,以致险些与对面过来的人影撞个满怀。
“教主……”白夜及时闪身,微微忐忑地欠身施礼。
姬伐月身形一顿,并没有答话,正待再度举步,却忽然转眸看向螓首低垂的人儿,略一踌躇,竟向着她缓缓走近。
没有说话,他忽然毫无预兆地一把揽过娇躯,欺唇吻上白夜。
一瞬间,恍若天雷撼动,白夜身子一颤,怔怔地接受这意料之外的甜蜜温存:欢喜、悲伤、无措、幽怨……这段日子积聚的各种复杂情绪就如此轻易地瓦解在这醉人的深吻中。
也许应该推开他,指责一下那些冷落和绝情给她带来的伤害与困扰,但白夜却无力抗拒那窒息火热的魅惑,片刻就迷失沦陷,任那个魂里梦里爱着恨着的恶魔予取予求。
晕眩到无法呼吸,她如云般凭附在姬伐月的怀——就这样死去也好,不问从前,不知未来,永远停止在最最幸福的这一刻。
正痴浓处,姬伐月却蓦地撤离了双唇,深深地望入她情迷神荡的双眸:他确信之前那一吻比此刻只有过而无不及,可见他并未有失,那杨柳风的反应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颓馁地缓缓推开白夜,转身走进解缘殿的庭院。
白夜呆呆地看着黯然孤寂的背影:这温柔来得仓促,去得突然,仿佛梦幻一般,短暂,却又令人痴迷眷恋。
该叫住他吗?
要告诉他我已经不恼了么?
直到那人的身影没入郁郁的丁香丛中,白夜依旧只是怔然凝立。
姬伐月完全没有在意白夜的纠结,他只是木然地走入寝殿,打开暗门,进了密书房,然后疲惫地坐到石案前,目光毫无意识地定在摊开的绝伤秘笈最后一页。
“择美而幸,云雨之后玉蛊宿之,弑宿主,神功可成。”
杀了她?这样,他得不到,那个男人也得不到,而且又能够成就神功,可谓一举两得。
但是,真的就要千年万年永远活在这遗憾与痛苦中么?
他长叹一声,伸手轻轻地抚摩那行古老的文字——现在的每一个瞬间都已如此伤痛难捱,他要如何去面对那无休无止的寂寞长生?
不知道怅然愣怔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惶急凌乱的叩门声——密书房虽然隐蔽,但传音设施做得十分巧妙,因此可以如身在寝殿一般清晰地听见外面的响动。
“教主,教主,不好了!”外面传来舞姈的颤声高喊。
姬伐月的心骤然一紧:舞姈自回总坛之后就被派去贴身服侍杨柳风,这么慌乱地叫门,难道是她为了下午的事情而赌气做了什么?
后山那双深邃锐眸倏然闪过心头,他急忙飞身掠了出去。
“教主,不好了,燕儿圣女她……她……”房门甫一开启舞姈就急着开口禀报,却在目光触及到那琥珀双瞳的瞬间语声一停。
“她怎么了?”姬伐月急声追问。
“燕儿圣女她不好了……”舞姈骤惊回神,却是慌乱之下仍旧没有说清楚任何情况。
话音未落,白影已如飞般疾掠向东偏殿——“不好”二字已足够令他失去冷静。
东偏殿,凄寂无声。
素淡的人儿静静地躺在榻上,唇色煞白,双颊却是火赤,口鼻之中不断地有鲜血涔涔淌出。
“血蚕蛊!”姬伐月讶然失声。
紧跟进门的舞姈听闻骇得倒抽一口冷气。
“刚才谁来过?”姬伐月回身厉声高问。
“没有啊。”舞姈抖着声音回道。
姬伐月不及再问,忙念起阻诀咒,企图停止蛊虫作怪,但是,对手的蛊术不弱,连试两次居然都是无功,再要起咒,却见杨柳风的眼角悄然沁出血珠。
这血蚕蛊厉害无比:若施蛊者缓咒驱蛊,它便柔和发动,令宿主周身血气逆流日渐衰竭,仿佛是患了什么不治之症而亡,很难被察觉,根据施蛊者的催咒程度,至少一年最多可达数十年不断地侵害人身直至其死亡;若施蛊者烈咒驱蛊,它便激猛为祸,宿主先是口吐鲜血,接着鼻、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