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无不惯,”刘珩笑了笑道:“只是奇怪这茶水怎么会是咸的。”
目注茶碗,杨柳风似是有一瞬的失神,低声道:“这道旁的茶摊只是为行路之人解渴之用,价廉自然物劣,苦涩之汤甚难入喉,而行路之人颇多劳顿,加些盐在茶水之中,一则消涩,二则长力,如今只是春季,到了夏日,茶中的盐可还要加得更多,不然,那饮茶的路人倒要说茶倌小气呢。”
刘珩正了然微笑,忽闻远处蹄声纷乱,抬眸望去,已有一行四骑鲜衣怒马如飞驰来,转眼间奔骋过面前的道路,一时但闻鞭笞声声,只见沙尘飞扬,他不觉拧眉抬腕挥散面前呛人的灰土。
好一阵子,弥漫的昏黄才渐渐散去,刘珩只觉口鼻中满是尘灰,不觉垂首欲饮茶漱口,却见手上的碗中早已浮着浊浊的一层黄土,哪里还能喝得?
“珩若不嫌弃的话就喝这碗吧。”莹莹素手,杨柳风奉过自己的茶碗,却依旧是干净浓酽的茶汤。
迎上刘珩不解的双眸,她略带歉意地一笑道:“适才不及提醒于珩,道旁饮茶听见蹄声要先用衣袖拢住茶碗,以免扬尘沾污茶水。”
刘珩侧目看去,但见另外几个人也纷纷将各自的碗从衣袖、襟摆或斗笠之下移出来继续喝茶,不觉怅然一笑:他也曾经是那样策马扬鞭的一员,只是从未想到如此的任意疾行亦会给路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泼去自己碗中浑浊的茶汤,刘珩自嘲地一笑,接过素手中的茶碗一饮而尽。
待他饮罢,杨柳风收过两只碗起身还与茶倌,二人再次沿着官道相依而行。
安步当车,一路嚅嚅浅笑,倒也不觉乏味,如是行了五里多,果见岔路口一棵榆树枝繁叶茂。转入小径,行不多远便遥见一个规模不小的镇甸,想来便是小泽村。
红日渐西,已有几家屋舍炊烟袅袅,远映霞蔼一片祥宁。
刘珩不觉轻叹道:“好一个‘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1'’,这般景致并非今日初见,却惟有此时才能尽得五柳先生彼刻的悠闲意趣。”
杨柳风抬螓首温婉相凝:“正所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2'’,珩此刻心境与陶潜当年相恰,意趣自然也能相通了。”
刘珩垂眸一笑,挽着她向村中走去。
小泽村约有数百户人家,村口一条主路蜿蜒贯穿,沿街各类铺子一应俱全。
正值晚饭时分,各色饭肴香气交相弥散,间或从哪家门里飘出的嬉笑声令整个街市笼罩在一片温馨欢悦之中。
感染于这如世外桃源般的祥和宁静,刘珩不觉心头柔暖,垂首问:“饿不饿?”
杨柳风点首道:“本来倒不觉得,被这些香味一熏立时就饿起来了。”说着,抬眸张望了一下,笑道:“前面那家好象就是食铺。”
相携行去,果然是家小小的饭铺,在门口撑出个布棚摆了两张方桌,几条长凳。
或者是因为村落之中外客不多,所以此时竟然并无食客在座。
见二人趋近,早有一个伶俐的小子迎上来,殷勤地拭抹桌椅:“二位客官吃点什么?”
大的酒楼皆有各色名牌可供点菜之用,如今这乡野小店自然是没有如此周全,刘珩坐□,不觉看向杨柳风,示意她来点菜。
微笑颔首,杨柳风转向小二道:“未知贵店可有什么新鲜清淡的拿手好菜?”
小二躬身回道:“说到拿手,咱们家的煎豆腐可是这村里的一绝,还有自家腌的腊肉,合着小葱蒸出来那叫一个香。”
杨柳风点首道:“那就来一小碟煎豆腐,蒸一盘腊肉。”她顿了顿,抬眸问:“有什么新鲜的素菜?”
“有新发的豆芽、刚掐的荠菜、椿芽……”
话音未落,杨柳风已是笑着道:“就要个椿芽炒蛋。”
小二笑道:“呦,姑娘您真会吃,这椿芽炒蛋可是个美味。”
杨柳风微笑不答,却问:“厨上现成的什么汤?”
小二道:“今儿刚捞了几条小鲫鱼,现炖的白汤,二位要是不爱喝,点什么我们现做也成。”
杨柳风颔首道:“就是鲫鱼汤也不错,烦劳小哥挑锅子中间软和的地方盛两碗大米饭。”
小二高应着走进后堂去了。
杨柳风转眸望向刘珩道:“不知风儿自作主张点的饭菜是否能合珩的胃口。”
“有劳风儿一番心思。”刘珩爱恋地替她理了理鬓角,忽然问道:“风儿如何知道他们有现成炖好的汤?”
**************************************************************
'1''2'陶渊明《归田园居》其一: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倚风寄语:换一个角度,做别人,看自己,才能知道过去之谬。自尊而卑,由奢入俭,初尝,总是新鲜,历久,方知真味。
☆、第二章 暧暧红尘掩春晖(中)
杨柳风微一怔,随即笑道:“粗食饭铺只为寻常百姓果腹之用,自没有大酒楼那般的靡费,所以一天只做一种汤,菜色也是依照店主每日所备食材不同而变化,好在食客们也多为充饥而来,自然是有什么吃什么。”
说话间,小二已经过来摆上碗筷,转身已有一盘煎豆腐同着一个酱碟摆上桌来,虽然说了要小碟,但这一盘却是满满当当分量十足。
诱人的香气扑鼻,杨柳风已是双眸闪亮,忍不住举箸道:“好多年没有吃到这煎豆腐了,还真是想念得紧呢,珩试试看合不合口。”
粗瓷碗,粗木箸,刘珩夹起一块金黄的豆腐,蘸上一点酱送入口中,外香脆,内柔软,浓浓的豆香伴着蘸酱的微咸令人食指大动,于是不觉连吃了两块,见杨柳风期盼凝望,遂笑道:“好吃。”随即又挑眉道:“不过好象和平时吃的豆腐大不相同。”
杨柳风笑了笑道:“寻常百姓家自制的豆腐,自然不如官家的那么细腻鲜嫩,正为如此,也才能煎来吃,否则,只怕还没下锅便全都碎了。”
话音未落,小二又端上一盘飘散着异香的炒蛋。
杨柳风欢然道:“风儿以前最喜欢吃这香椿嫩芽,珩尝尝可堪入口?”
刘珩见她正夹起一块炒蛋,伸手握住她执箸的柔荑,杨柳风会意,微微娇羞地将蛋送入他口中。
一种别样浓郁的异香,随着炒蛋的温软充溢唇齿,刘珩皱了皱眉,一时没能适应这样特别的风味,但接踵而来的舒爽回味却又使他食欲大增。
“这椿芽入口浓郁,回味悠长,果然是别具风味。”刘珩笑笑道:“却是之前从未吃过的。”
杨柳风轻笑道:“这香椿树的嫩芽本就是难登大雅的乡间粗菜,又岂堪呈奉席间?”
正说着,小二端来蒸腊肉、鲫鱼汤,少顷,又盛来两碗米饭。
腊肉、鱼汤这些不及往日所啖远矣,至于米饭,虽然杨柳风叮嘱了要盛锅子中间软和的部分,但乡野百姓家的米比之素昔常用的亦是相去甚远。
好在,一则,确然是饿了,二则,刘珩对饮食本也不甚挑剔,这一餐倒也吃得颇为欢愉。
停箸结帐,这一顿有鱼有肉却不过只要二十六文钱,刘珩颇为诧异:虽然平日并不关心钱财之事,但每次出入酒楼茶肆,起码也要花消个几两纹银,今日的菜色虽然粗简,但价钱却也委实低廉。
趁着小二收拾桌子,杨柳风打听了客栈的位置,同着刘珩顺着指点向村落深处走去……
简朴的小客栈竟然连牌匾也省了,只在门口挂着一个破旧的布招子,依稀看出写着的是“客栈”二字。
门槛上坐着的干瘦中年男子正在埋头扒着一碗饭,发现二人走近,转头向着里面吼道:“有客人到了,快出来招呼。”
柜台后面应声迎出来一个女人,粗眉大眼,身量倒比那男人还壮实了两圈,笑吟吟地对着提步进门的二人道:“二位客官可是住店么?”
刘珩随口道:“掌柜,开间上房。”
那女人怔了一下,随即格格地轻笑出声道:“客官呐,咱们这荒村野店,哪有什么上房?统共就那么一种房间,奴家带您去看看可还将就住得。”说着,端起帐台上的油灯转身引路。
刘珩微窘地瞥了一眼身侧浅笑如常的杨柳风,低应一声,携着她随那女人上楼而去。
这客栈门面虽小,楼上却甚为宽绰,一色朝南的客房顺次对着走廊,约莫有十来间。
那女人推开紧挨着楼梯的第一间客房笑着道:“这一间离楼梯最近,上下都方便,客官看看可还满意?”她一边说话一边已经进了屋子,将油灯搁在桌上。
就着昏暗的灯光,依稀见得屋内布置得极其粗简,墙壁上灰皮斑驳脱落,间或还夹杂着片片霉渍,空气中亦微微带着些许霉味。
说实话,从小到大,就算戎戍北疆、举兵伐羌,刘珩也没有住过这么差的房子,但此刻,他却并未挑剔,干脆地点首道:“好,就这间吧。”
那女人遂将手中的钥匙搁在桌上道:“三十文一天,先付后住。”
杨柳风已从荷包里摸出一小颗碎银递了过去,那女人掂了掂道:“这个有一钱,先押在柜上,结帐的时候再找给您。”
杨柳风微笑颔首道:“烦问掌柜,这附近可有香水行?”
那女人点头道:“有,出门往东,隔三个门脸就是。”
杨柳风欠身道谢,那女人便掩门而出。
“香水行是什么?”刘珩不解地问道。
杨柳风正在桌前打开包裹整理衣物,闻言一怔,随即笑道:“难怪珩不知道,王爷出行就算不住行宫别苑,所栖的驿馆客栈也必然是豪华周全,自然会供水沐浴,而乡野小店或是那些便宜简陋的旅舍则并无热水和沐浴的器具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