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令签落地刑不可辍,转眼间手起杖落,告饶立时转为号嘶,但听得声声重击伴着阵阵哀叫,只吓得跪在一旁的杜宇琪和承恩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耳听得噪聒之声回荡,刘珩不觉蹙眉关切地望向杨柳风,见她容色平宁地回视自己,并无不适之态,他方才安心一笑,复又看向堂上,不意却正迎上方瑾炽然的眸光。
打过二十杖,侍卫们方才撤手退下,任由承喜满脸鼻涕眼泪地趴在地上哼哼唧唧。
方瑾冷着脸拎起案上的惊堂木重重一拍,吓得承喜一哆嗦,立时噤若寒蝉。
“刘杨氏究竟有没有叫你传话邀约杜宇琪?还不快快从实招来?再有半字虚假,立刻打断双腿!”方瑾语声虽然不响,但是阴寒慑人,只唬得承喜打了个冷颤,忙以头抢地高声道:“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说!”方瑾横眉厉声逼问。
承喜又是吓得一栗,才颤声道:“其实……刘家娘子自进府以后便从未与小的相谈过半句,当然也不会有什么邀约之事,小的不过是编了瞎话哄骗少爷的……”
刘珩闻言,不觉回眸望向杨柳风,却见她只是似有所思地注视着杜宇琪的侧脸,正待循望而去,已听方瑾高声追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诳言相欺?”
“这个……”承喜略一踌躇,听得方瑾重重地哼了一声,慌忙开口道:“大人息怒,其实是因为那刘如磬进府养马顶了小的的差使,没了这一项肥差,小的减了许多用度不说,还被派到夫人院里打杂,非但月钱扣了不少,脸面上也甚是难看,因此便时时记恨在心,偏偏那刘如磬人高马大又甚少与其他家仆来往,捉不到由头更不敢硬拼。”
承喜说着,窥向方瑾咽了咽唾沫道:“那日正看见少爷对刘家娘子颇有些意思,便想了个主意要给刘如磬难堪,因此才上前去骗他说刘家娘子只盼着能单独相见一面……”
“男女私会固然有失礼数,但也未见得便称得上难堪。”方瑾淡淡地道。
“是,小的只想着少爷素日里也是常混迹于脂粉堆中的老手,若与刘杨氏苟且成奸,那刘如磬岂非是颜面尽失?他若忍气吞声,小的便可伺机羞辱,他若不甘窝囊,正可撺掇了东家将其赶出府去。”
方瑾哂然道:“好个奸险小人,果然是用心恶毒,只是,即便相见,若这二人循礼守分并无逾矩之举,那你岂非也是枉费心机?”
“这……”承喜犹豫再三欲言又止,方瑾并不催问,只抬手去拔案上的令签,吓得承喜连忙抖声道:“小的也怕空劳一场,故而引着少爷来到竹篱之旁,趁他向内张望,便将事先拢在袖里的迷神香伸在少爷鼻前晃了晃,又开启篱门放他进去,果然,少爷本性尽失直勾勾便奔着刘家娘子而去,那刘家娘子见了,回身想要避进屋内,小的顶住房门令其不得关闭,少爷……少爷就跟着冲了进去,小的见必是得手无疑,这才关了门在院子里把风,谁知刘如磬竟然恰好赶到……”
话音未落,方瑾已是勃然大喝道:“你这宵小之徒!光天化日竟然行此不义之举,我且问你:迷神香乃是朝廷明令不可制售私藏的禁药,你是从何得来?”
承喜上下牙关打着架,嗫嚅着道:“前段时间来了个游方的术士贩卖此药——小的一时新奇……看着价钱也不贵,便买了一支备着玩的……原不曾想果然有效……当日也不过权且一试……”
方瑾冷哼一声道:“这种迷神乱性之药最是祸害人心,可恶至极,私自制售乃是死罪,那售药的术士现在何处,还不如实招供?若敢隐瞒包庇,与制药者同罪论处!”
“那术士第二天就不见了踪影,想来已是另投他处去了……”承喜小声地说着。
“刁狡劣奴,不动大刑谅必不招。”方瑾伸手拔过令签作势要掷下,承喜骇得不叠声地哭叫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确实不知啊!”
“恐怕并没有什么游方的术士,这香就是你自己调制的吧?”方瑾森然哂笑。
“不,不,不!”承喜惶然连声:“小的岂有那等本事,这香确实是买的,真的是买的!”
方瑾盯了他一眼,吩咐道:“来人,搜查承喜的住所,务必要小心仔细,不可错漏一处!”
侍卫得令,应声离去。
刘珩虽然静跪不动,垂眸无声,但唇角已是若有似无地挂了一丝讥讽的笑意。
堂内堂外死气沉沉,众声喑然屏息凝神拭目以待,转眼便是半个时辰过去了,杨柳风不知何时转首望向刘珩,春水盈盈难掩歉意,感受到她的目光,刘珩只回眸报以一个安抚的微笑。
少时,侍卫回堂复命:搜遍住所,只在箱笼底下找到半支未燃尽的迷神香。
方瑾接过残香,凑近鼻端一嗅,立时击案大怒道:“承喜,你可知罪!”
承喜见侍卫回来早已是筛抖在地,此刻只管簌簌地趴跪,哪里还应得出声来?
“杜府家奴承喜,私藏禁药,陷害东主,祸及良善,罪律虽轻,但行径鄙恶伤化败俗,是可忍孰不可忍?”方瑾语声凛冽双眸炯然,一字一顿地道:“本官今日为正民风,故,从重裁处,判:家奴承喜谋陷东主之罪,杖四十,私藏禁药之罪,杖四十刺配远疆。”言罢,威然俯视道:“承喜,你还有何要辩?”
承喜畏畏缩缩地抬首,看见他目中如针一般的阴戾,矮了矮脖子道:“小的……无话可说。”
“来人,拉下去行刑!”
侍卫应声上前,拖了承喜下去,须臾便传来阵阵杖击和惨呼之声,方瑾这才转眸唤道:“杜宇琪。”杜宇琪骇然应声,只听他接着判道:“杜宇琪为邪药所惑欲施非礼于良家女子而未遂,其行固然可谅,但终究是因素行不端才会被奸小有可乘之机,况且侵犯人妻终为不义,小惩大诫理所应当。”微一顿,方瑾不着声色地瞥了一眼陆缙英,道:“本官听说,在狱期间,本县县令前后多次累计已惩戒了九十杖,也算是给你个教训,关于此案就此了结便是。”他抬眉唤道:“来人,将他押回大牢。”
侍卫正要应声上前,却听堂外一人高声大喊道:“冤枉!求钦差大人为民做主!”
作者有话要说:倚风寄语:有很多事,不在于它实际的真伪,而在于你愿意不愿意相信,或者说,在于你愿意不愿意假装相信。
☆、第二十四章 覆案曲直峰宇颦(中)
方瑾眸光一闪,抬手制止侍卫的动作,沉声道:“什么人在衙外喊冤?”
民众一分,杜辉蓝袍谨然走入堂内,恭敬叩首道:“小人杜府管家杜辉,乃为我家少爷鸣冤而来,青天在上,小人叩求秉公直断!”
“你家少爷受奸奴构陷而致获刑,本官已当堂翻案重审,难道你还有不服?”方瑾略显意外。
杜辉跪直身躯小眼烁烁地道:“大人断狱公允,小人心悦诚服,正因如此,才敢上堂喊冤,不为这刘杨氏一案,却为章裁缝夫妇身亡之案,前任县令孙大人早已具结定论,而本县新任陆大人却擅自同司重审,严刑苛罚屈打成招以致死罪,今日堂前冒死陈诉,只求大人为民做主,还我家少爷一个清白!”
这一下变出突然,刘珩也不觉微微诧异地望向堂上,陆缙英更是浑身一震愣怔当场。
“同司重审?陆大人,果有此事么?”方瑾不瘟不火地侧脸问道。
陆缙英闻言回神,无声惨笑撩袍跪地道:“下官僭越职权擅自翻案请钦差大人降罪。”
方瑾任他跪着却并不搭理,转眸看向杜辉道:“你既替主鸣冤,可有诉状?”
“小人备拟冤状本待上京翻异,今日听闻钦差驾临,故而刻意随身携来,请大人过目。”杜辉说着,自怀中取出状纸高举过头。
侍卫接过呈至案上,方瑾展开掠了几眼道:“此案涉及阳夏县前任县令孙富民,此人已升任寿州通判。”他略想了想,才道:“来人,即刻传令州府,三日之内务必将孙富民传唤到堂。”
看侍卫应声得令而去,方瑾转望杜辉道:“你的状子本官权且收下,待前任县令到案再行开庭审理。”杜辉恭声应诺,起身退下。
方瑾接着道:“承恩据实禀陈不屈枉偏私,其行可嘉,从今往后更要好自为之,退下吧。”
承恩磕了头应声退下,方瑾才睨向陆缙英道:“陆大人虽有越职之嫌,但案情未曾查明之前,仍应尽责主理本县事务,不可懈怠,为避脱逃之嫌,本官会派侍卫日夜把守陆大人的府门。”他笑了笑道:“非为限制大人的行动,只是陆县令本人如若出府走动,还要知会一声,由侍卫护送来去方宜,至于家眷下人倒是无妨。”
陆缙英直身揖手道:“下官遵命。”
方瑾早已别过脸去看向刘珩,两道目光各自灼灼地相持了片刻,他才开口道:“刘如磬行凶伤人论律当判笞杖之刑。”他语声刻意一顿,方才缓缓接下去道:“然,法理不外乎人情,念其护妻心切,虽有失当之处,亦属人之常情,姑且不予论处,但,从今往后须要检点自律,不可逞勇斗狠,如若不然本官必定严惩不贷!”
“草民遵命。”刘珩语声淡然从容跪叩平身,杨柳风忙站起来侧首欲待相扶,方瑾却又开言唤道:“刘杨氏。”
她只得收回柔荑欠身应道:“民妇在。”水眸却仍满是不安地看向缓缓起身的刘珩。
轻嗽一声,待杨柳风收回目光恭谨垂首,方瑾才接着道:“你是本案受害之人,对本官的裁决可有异议?”
“大人秉公直断明察秋毫,民妇心悦诚服并无异议。”杨柳风浅施一礼。
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温淡的素影,方瑾才自一振惊堂:“退堂。”
于是,左右威喝,侍卫、衙役开始驱散围观百姓,杜宇琪仍被押回牢中候审,承喜挨过八十杖早已翻着白眼厥了过去,被侍卫拖拽着投入狱中,杜辉带着承恩自回府中。
杨柳风侧回身来眸带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