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如何查找杨柳风的消息,此刻,置身岔路,才发现一切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他知道她走到这里又如何?如今南北殊途,她究竟选择了哪个方向根本不得而知。况且,伙计说的是“他们”,可见那红衣男子也同行在侧,风儿究竟是何处境自己毫无把握,或者,她根本就受制于人身不由己,自己又凭什么去猜测他们的去向?
何况,便是这一次侥幸猜中,前路漫漫,还有多少这样的岔口?他又如何能够一一猜对?
刘珩怅然长叹,心头的希冀倏忽黯灭——再往深处想,那男子固然是常穿红衣,但衣衫终究是随时可换的,就算他再怎么出众惹眼,茫茫人世,终究是沧海一粟,这样盲目地找下去,恐怕真的要找上一辈子……
正暗自神伤,忽听蹄声遥响,刘珩抬眸看去,只见一匹快马飞驰而来,片刻,已经掠过他的眼前绝尘而去,原来只是一个朝廷的急脚递。
朝廷?
尘灰弥漫中,刘珩双眸骤然一亮:在这片国土之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够大海捞针找出风儿的下落,那就一定只有他!
可是……最终还是要向他低头么?
如果他知道自己竟然没能保护好风儿会有怎样的反应?
奚落?指责?还是收回原本的承诺?
刘珩痛苦阖眸,半晌,忽然睁开双眼坚定地向北而行:无论将会面对什么,他都一定要找到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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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夏县,悦福客栈并不是当地最豪华的,却也清幽雅致别有风格。
“再不喝,药该凉了。”姬伐月低声轻叹着端过桌上的药碗递到杨柳风面前—— 一路上都没有大的镇甸,总算是到了阳夏县城才将方子上的药配齐了。
杨柳风沉默地看向他手中的药碗,很久,才低低道谢接过。
姬伐月感应到的那种说不清是空、是冷、还是痛的情绪在心里沉淀出“万念俱灰”这四个字——小小的院落中虽然整洁依旧,但屋里却已积了一层尘灰,显见得并没有人回去过。
“他也许只是没想到再回那里,你又何必自忧自扰?”虽然一直希望她死心放弃,但此刻,姬伐月却口不由心地轻轻劝慰着。
杨柳风并没有回应,只是仰头喝下碗中的汤药。
仿佛有一种异样的情绪闪电般掠过她的心头,姬伐月想要细辨,却已经杳不可察。
“天色不早了,连累公子奔波数日,奴家深感不安,未若早些休息,待明日再作计较。”曼声轻语中,杨柳风已然放下药碗站起身来。
不知道是否因为已经习惯了如此恭谨的疏离,姬伐月竟然没有再生气,只是点头道:“好,你也早点歇着,等解了那蛊我再陪你去找他。”
杨柳风无声欠身。
她那一闪而逝的奇异情绪令姬伐月心头莫名地浮起许多不安,但却又不能直言相问,只得隐忍着疑惑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难道这药中的秘密竟然会被她窥破?
这样的猜测令姬伐月整晚都坐立不安,想要再去试探,又怕欲盖弥彰,和衣倚榻,辗转难眠。
夜色深浓,客舍凄寂,黯淡的月光将窗格的阴影模糊地投落在地。
杨柳风便就着这微弱的光提起收拾齐整的简单行囊,云鬓一丝不乱,步态轻缓从容。
房门无声开启,一个阴沉的身影遮住了霾霾月色。
“这么晚要去哪里?”森森的语声伴着夜寒迎面袭来,琥珀色的幽瞳中炽灼着慑人的怒意——她竟然想不辞而别。
“这么晚公子还没有安寝?”羽睫微垂,杨柳风的语声温然依旧。
“怎么,你失望了?”姬伐月冷笑勾唇。
“哪里,奴家正恐夤夜离去有失礼数,公子既然在此,刚好可以当面辞行。”
“想走?可以,只不过,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施恩不图报的君子,我付出的,一定要别人加倍报偿。”沉沉语声中,姬伐月缓缓迫向纤弱的人儿——她既然敢走,想必已经确认那蛊并不能对她造成威胁,以自己的武功想要强行禁锢虽不是什么难事,但回程的路途遥远,终究多有不便,何况还不知道那蛊是否会有些别的作用,倒不如今夜就要了她,然后即刻动手斩杀,无论神功成与不成,总免得夜长梦多。
“不知公子要令奴家如何报偿?”被危险的阴影一步步迫入屋中,杨柳风只是平静地淡然相问。
作者有话要说:倚风寄语:情路多歧,不知道会在哪一个路口,就错过了今生情缘,不知道在哪一个转弯,会邂逅此生至爱。若找不到,你还会找吗?若等不到,你还会等吗?不妥协,是否也是一种痴情?
☆、第四十五章 温然一笑误长生(中)
“你有什么可以回报的?”反手关上房门,姬伐月并没有停下脚步。
“一人一命而已。”
“命是我救的。”
杨柳风缄唇垂睫没有再说话,步步紧逼之中纤弱的身影已是退到了床畔。
为什么惧意只是在她的心头一闪而逝?
姬伐月蹙了蹙眉,努力忽略心底的罪恶感:那天如果没有他出手相救,她早就死了,他不但救了她,还尽心尽意地周护至今,而她却根本不知好歹,屡屡冷淡违逆,就算现在要了她的身子和性命,也不过是连本带利物归原主罢了,原是理所应当。
心意已定,他眸色一戾陡然抓过杨柳风抱在怀中的包裹丢到一旁,探手扯开她的衣带。
“原来公子要奴家以身相报。”杨柳风并没有任何反抗,凭他褪落自己的外裳,淡淡地道:“只是,既有此意,又何必纡尊降贵亲自动手?”
姬伐月手上的动作一滞,微凉的柔荑已是缓缓推开他的手自行宽衣解带,道:“公子难道不知玉司的女子都是身在妓籍卖笑为生的么?这床第承欢之事原为本业,怎敢劳动公子解衣?”
说话间,衣衫滑落,月白色抹胸。如雪肌肤,衬着一条条纵横的伤痕,在朦胧的月色里有着寒透人心的凄美。
素手纤纤,毫无犹豫地去解抹胸的带子。
姬伐月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语声艰涩地道:“他为你而死,你就没想过为他守身么?”
杨柳风抬眸幽幽一笑,道:“他若死了,尘缘俱灭,守与不守又有何异?他若活着,必然切盼相见之期,奴家又岂能令他失望?”她语声微微一黯:“纵然已不再是值得他眷爱之人,至少还能再见。”
明明心如刀割,却还要温然微笑,明明不堪屈辱,却还要隐忍面对,只是为了不让那个生机渺茫的人失望?只是为了那一丝微乎其微的重逢可能?
姬伐月深深地望入幽沉的春水:孤灯下安闲柔婉的笑靥,晨雾中臃肿失落的背影,寒风里缱绻相拥的双臂,血色中从容婉转的歌声……
世间真的可以有如此执著忘我的爱么?
如果,有一个人也似这般痴执不渝地爱着他,什么神功秘笈他都可以放弃。
如果,有一个人也似这般刻骨铭心地念着他,纵然不能驻颜长生却又何妨?
如果,他死了,也能够得到这样深切赤诚的哀思,那他情愿现在就死。
死?
为什么会想要死?
一直以来的梦寐不就是神功大成驻颜长生么?
为什么竟然会想到放弃?
“人不想死是因为放不下生前的拥有,可是,对于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人,多活一刻便是多一刻的痛苦,纵然能够凌驾众生,纵然能够驻颜不灭,千年万年也不过是多受千年万年的折磨。”
苍弄尘的话幽幽耳畔。
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席卷着姬伐月的内心:自己岂非就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
纵然享尽繁花,又有谁肯为他在梦中哭泣?
纵然神功独步,又有谁会与他生死相随?
很久,姬伐月才有些涩然地开口道:“他有什么值得你如此不顾一切?”
半晌,杨柳风轻轻地道:“心。”
“心?”
“诚勇无悔之心,执著相付之心。”杨柳风说着,转眸看向窗棂上朦胧的月影,悠悠轻呓道:“不因任何危难而退缩,不为任何艰险而动摇,就算回报给他的始终是冷漠和伤害,他也只会努力地付出更多……”语声渐微,春水似痴。
如此沉醉的目光,仿佛那人就站在窗前遥遥相望,心神早已飞去冥冥中缠绵相依,躯壳会受到如何的搓磨只如浮光微尘般不值一顾。
“我不想她恨我,也不想她把我看成畜牲。”
楚杀的话浮上心头。
畜牲?恐怕此刻自己在她的心中正是如此吧?
心底的一阵刺痛令姬伐月黯然阖眸:成就神功又如何?他可以等得到第二个这样痴心痴意的人吗?就算等到了,那个人一定会属于他么?如若千年万年仍然孤独依旧,又何必要这寂寞的长生?
颓然放开皓腕,富于磁性的嗓音里满是令人心疼的疲倦:“你走吧,别让我再看到你。”
“是。”杨柳风收回目光,捡起地上的衣衫穿好,屈身一礼,提过掉落在一旁的小小包裹婉婉而去。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姬伐月启眸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忽然开口道:“如果我是皇帝,能够失而复得,我一定会让手下大张旗鼓却永远也找不到你要的那个人,就算真的找到,也会让他永远消失。”——她能够走的下一步棋恐怕也只有如此了吧。
杨柳风停下脚步,半晌,终于还是推门而去。
黑暗,寒冷,沉寂。
姬伐月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虚掩的房门,感受着那样复杂纷乱的情绪渐渐远离。
她在挣扎吗?
还会回头吗?
能不能如愿以偿地找到那个男人?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知道,他为她作出了多么大的牺牲。
夜为什么那么冷?
心里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仿佛自己所有的情绪也都随着她的脚步而远去。
不知道怔怔地站了多久,姬伐月渐渐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仿佛一块无形的巨石正缓缓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