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公子你看到了什么?”王振像是很服从一样,听从了她的意见,开口问着,娓娓地。
“血,大片的血,大人可以想象那样的场景吗?鼻端都是鲜血的味道。空气里弥漫的都是……好像是快趋于饱和了,再深度一些,空气里都能滴出血来。”林若映闭着眼睛,描绘着那个场景。
王振从心底发出冷笑:“公子看岔了吧!还是做了噩梦?”
唉……这样讲话真心累,林若映不悦:“王大人,我确实最近睡得不好,可是我眼睛还没有瞎!”
“林公子既然这么说,那就安心在宫里陪陪林妃娘娘吧。”王振淡然地说着。
他好像不担心林若映撞破傀儡的事情,也不担心她会做出什么来。甚至没有杀她的意思,只是把她关在宫里,但是也没有限制她的自由,任由她在宫里探索。
大概英宗给她的钥匙,王振也发现了。只是不确定是不是她拿的,不然他不会来问她。
这次其实是第四次见到王振,一次是在省亲上,还有一次在终南羽林的开学典礼上,另外一次就在夜宴上,最后一次就是此刻。
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以前见他的时候,他就喜欢一口一个“老奴”,其实他不老,甚至是比较年轻貌美的,唇红齿白,因为是宦官的缘故,更加女气,没有胡须,也没有喉结,皮肤很白皙。现在过去很多年了,但是王振变化不大。其实他挺好说话,前提是不干涉到他的利益。
“小时候家里也有这样两个大水缸,里面种着睡莲,夏天的时候满院子都闻得到,真是好闻……”他突然说着一些怀念的话,语气很温柔。
“我那个时候也很喜欢这样躺在榻中,平日里教书先生很严格,也只有晚饭后才能心安休息会儿……晚风里都是莲香,闻着很干净,一天的不愉快和疲惫都去了。那个时候其实是过的最开心的……”
他温柔地说着,倒让林若映摸不着头脑。是了,她曾听王贵妃说,他们是受了迫害才被流放的,再后来后来王振就净身入宫了。
到底是出来什么事才被流放了呢?这个不重要,反正是出事了,之后王振就入宫了,他的妹妹去了云贵。他可能一开始心里就是有怨恨的,后来这个怨恨有了实现的可能,然后就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要是没有出事,王振应该也是一个不错的人吧,过着正常的生活。
“那个时候家里支持汉王,将所有的财物都用去招兵买马,等汉王兵败的时候,我们王家也亡了,革职、凌迟、腰斩、流放、充军,与披甲人为奴,一家人全在那个夜晚悬梁自尽了。从此我闻到的都是血腥味。”
原来是因为这句话。
“所以林公子,我比你更能理解你所说的到处弥漫鲜血的味道,而且都是身边亲人的鲜血的味道,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是你血亲,这份惶恐可想而知了……那个时候是宣德元年,离现在快二十五年了,却仍旧忘不掉啊,每个晚上都能听到哀嚎的声音……总是可以闻到血腥那样的味道。”
他只是说着,可能没有想要林若映安慰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不需要人安慰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林公子,你听着这些一定觉得很乏味吧。”
“没有,我听得认真。”林若映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听着。
王振突然请教起来:“你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你说说这件事情的看法。我做错了么……”
“成王败寇而已,如果汗王赢了,你们王家就是大功臣了。既然输了,当然就愿赌服输。”
“哦?有意思,果然你处在时局之外,看得就通透的多了。”
“可惜,我现在已经在局中,我不会赞同你们现在的做法。”她从榻中坐起来,注视着王振。
“是么?公子不是已经起疑心了吗?你知道的,光凭我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到这一步的。”然后,他在林若映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林若映睁大了眼睛,嘴唇开始发白……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五十三章 何妨?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林若映走在宫墙边,夜幕下的宫墙颜色显得特别深。伸出手,触摸暗色的宫墙,她的手很苍白,几近透白,连皮肤下的筋络都很明显,宫墙的深色的掩映下,那双手显得更加苍白,有些鬼气森然。
身后有两个王振派来监视她的影卫,上次钥匙失窃后,王振已经开始限制她了。但是——
单凭这样两个人就想限制她?就太搞笑了。
两个影卫像宫墙之上的一个人行了一个礼。
宫墙之上,生着杂草,随风摇曳,还有一个随风摇曳的青圭。额,是的,青圭,看着他从墙头跳下来,然后——
摔倒了。四脚朝天,甚至看到了底裤。林若映看到了,眨了眨眼睛。
他回头看了看四周,又重新跳上墙。估计心里在默念:重新再来,或则菠萝菠萝蜜!
然后他又从墙头跳下来,摔倒了,底裤了。后者又看到了,脸上不知道该放什么表情。
青圭又回头看了看四周,拍了拍衣服站好,这才看向林若映,恍然道:“哦!小映,原来你也在这里!”
什么叫原来我也在这里啊?!这么自然是闹哪样啊!林若映被逗乐了,假装看了看其他方向:“唔……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放心!”
“哎呀……人家好心来救你,你还笑话人家!”青圭恼羞成怒。
“怎么?来救我?你们也觉得事情不对劲吗?”
“别说这么多了,走!”
“怎么走啊?王振不让的!”
“你傻啊你!索性跟他撕破脸了。”青圭拉起林若映的手,一拽之下,拉着她跳上宫墙。
出宫其实不是很难,困住她的不是宫墙,而是牵绊,林若映挡着他的手,阻止道:“我姐姐还在那里……”
“林妃不会有事。”青圭不由分说,带着她出了宫墙。
这几天的抑郁,就这样好了?逃离这深宫,那么容易?
“你当那两个影卫是死的吗?”
“哎……顾不得那么多了。”青圭挠了挠头发。
拉扯间,离宫墙出了老远,一路足尖轻点,走过飞快,御风而行。她回头往宫殿看去,已经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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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二代就是这么好,走到那里都有家里的住宅。
北辰家在明都的别院香山脚下,幽竹林,幽泉怪石。北辰家是明朝巨贾,祖宅都在苏杭之地,所以明都的宅院里并没有长辈。
夜色很暗,零星的灯光散落在竹林间。北辰家的别院就隐在山间。冷风吹来,颇为阴寒。青圭拉着她的手,拐了几个弯,在院子里差点迷了路,终于到了大门,门口的人认得青圭,施礼,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到书房的时候,兄弟几个已经在那里,围坐在一起商议什么事情,有几个索性站起来,讨论着事情,脸色不是很好,看到她来,只是朝着她点了点头,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桌上放了一封书信,远远看过去看不清楚,走近了一撇之下,觉得笔迹应该是苏安沅的。另外还有一些明都警卫部署图。
“怎么回事?”林若映站在桌子前,拿着那封信,问道。
“师父的信。”宋玉说了一句,便没了下文。
林若映再看了看别人,都是脸色糟糕,就走上去,打开信看起来。字迹不会有错,确实是苏安沅的。
“师父让我们听王振的安排。”这时候,一向笑眯眯的北辰也笑不出来了。
“原先的羽林卫赵飞扬他们已经退守南京去了,这应该也是师父的安排,你看这都城警卫都做了调动。”李大指了指分布图。
“我们呢?跟着去,还是留这边?”青圭来接她,错过了之前的内容,问道。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听王振的!”林若映把信看了一遍,惊得脸色苍白。
怪不得大家会是这幅丢了魂的样子。
王振,字美旭,现任东厂厂督。他们一直忽略了一个事实——王振,是他们名正言顺的上司。一直以来,他都是警卫的首领,而苏安沅只是负责训练这些人。可是,这么多年来,师父一直是和王振作对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居然要大家听从王振的安排。
苏安沅是知道的,陛下被王振控制了,王振也说,凭他一个人是做不到这一步的。
一切罪证都指向了一个人——
苏安沅!
他早年就背负着叛出的罪名,天生反骨,很多人对这样的结局毫不意外,甚至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
这个时候,王振那天的话又浮上心头:“公子也起疑了不是吗?……光凭我一个人走不到这一步……那个人就是……”
……
“不会!老师不是这样的人!”林若映双目微红,实在不能接受。一点都不相信。摇着头,想把王振的声音摇出耳朵。
“十七你别这样,我们大家都相信老师,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北辰话未说完。
“一定是王振搞的鬼,我去问他!”林若映一把把信放下,转身往房外跑去。
“你不要命了!”舒夜之前一言不发,却留心着她,这时候最快反应过来,抢在她面前,一把拦住她,眼神冰冷,扫了她一眼。像是一碰冷水泼下来。
宋玉也跟着站起:“冷静一些,老师总是夸你最沉得住气,现在为什么反而最冲动!”
她回过头来看着宋玉,突然就哭了。
像一个无助的、迷路的小兽,呜咽起来:“我只有老师了!我一点也不相信。”
她,突然就哭出来了,没有什么优雅的“两行清泪”,像受尽委屈的小孩子哭了鼻子,脸都皱起来。
“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情。小映……”舒夜展开手臂,轻轻把她抱住怀里,“不要哭……”
宋玉脚步一滞,眼神黯然。
书房里灯火通明,众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没有人说话,他们也想哭,但是大男人到底做不出这样的事情,而小十七好像代着他们将眼中的泪意哭了出来,把他们的那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