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有些好笑的眼神,她连忙正声道:“不过,即使出来了也不能忘了这些禁忌,咱们,早晚还是要回去的。要是在外面养成了不禁口的习惯,回宫就不好了。”
是啊,早晚还是要回去的,我还有机会解释的,安慰着自己,心情顿时舒朗了许多。
暮色四合,马车停顿,兵士休整,我们停宿在外。
“委屈你了,附近也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客栈。”尹疏霭有些抱歉地看着我,少有的解释道。
“我不是凌疏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解释,我缓缓吐出这句话。
“什么意思?”刚还明净幽然的眸子此时覆上了一层微愠,他大约是不喜这句话的。
“我不是凌疏桐,她已经死了。”天知道亲口说这样的话,我的心里有多痛,但也只有这样强烈的疼痛才能冲散我心里对尹御洛浓烈的愧疚和悔恨:“你不要把在她身上得不到回报的感情倾注在我身上。我,是,凌蓝玉。”不看他几欲爆发却强忍着的怒气,我转身头也不回的上车准备小憩。
次日起程,冬日里酷烈的寒气不仅丝毫未消,反而呈愈来愈浓之势,我紧紧缩在小车里看着车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我人生中的第一场雪,是和尹御洛一起看的。白雪依旧,故人未谙,再抬头,就连他最喜欢的北斗星也不见了。他不是说,北斗星,是永远不落的么?
那它现在在哪里?
他又在哪里?是和别的嫔妃一起赏梅踏雪,还是立于东暖阁听群臣上奏,抑或是,独自一人在西暖阁里幽暗的光线下批阅奏折?
厌厌地拉下帘子,我对着洛桑微微一笑:“姐姐闷么?”
“闷倒是不闷,只是心里慌。早知道那样冰清玉洁的女子是你姐姐,我就不敢做你姐姐了,真是折煞自己了。”看出我的烦闷,她嫣嫣地回笑着打解:“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再两日就到了。准备对昱王爷说什么快想想吧,别再一情急又说出什么恨君不似江楼月的,那可就吓坏大家了。”
“难不成让我说,阿弥陀佛,生死各由天命,王爷久积善德,该早至极乐,好走不送?”一边说还做了个尼姑样,看着洛桑甜甜的笑颜,心也沉静了不少。
这种事,本就急不得,马儿若是不想快点跑,我还能拖着马车跑不成?反正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悔过,心里现下最该想的应是尹暮轩,还不知他伤势如何了呢。
“哎,真是看不懂你。变得还真快,这种不吉利的玩笑话也说得出口。”听着她的话,我倒细想了想。不吉利么?恐怕于他来说,活着并不见得多幸福,整日为权势所累,即使冷眼旁观也会有人强拉他下马,这次的出征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不会怪我的。”
“问句不该问的。你和昱王爷……究竟是什么关系?”洛桑小心翼翼地问着,有些不安的紧紧抓着车窗旁棱角分明的窗沿。
“没什么不该的,姐姐也是为我好。”可是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就连我也说不清楚。听到他要离开,知道要分开,我会难过;梦到他受伤也会难过,而且这梦竟然成真,大有心有灵犀一点通之预感。是喜欢么?可若是如此,那我对皇上又算是什么?
摇了摇头,我只得老实回答:“可惜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洛桑也学我摇摇头,眼里却满是担忧。我明白她的忧虑,我又如何不惧?可是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过的,只有积极去迎接才可能化解。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又是夜里,我百无聊赖地背起曲来,却不妨后面突然出现了人。
敏锐的听觉让我立即转身,一回头,尹疏霭正站在身后,仰望着苍穹,半晌又幽幽地叹了口气,像极了初次相逢之时的他,想起他对我也有收留之恩,心里有了些谢意,不觉把伤人的话都丢弃了。
“王爷怎么在这?”本想依习惯行礼,忽得想起自己已不是孤苦无助的小女子,怎么也算他嫂子,向他行礼于礼不合,忙又起身,一福一起有些慌乱,想也是滑稽又尴尬的样子,忙抬头看他。
他想笑又似欲苦笑的表情,猛然在我脑海里勾勒出两张面孔,选妃时我非要做他妃子他含笑的眼神,在夜色掩映下围在篝火旁另一个他的苦笑神色,交错出现,像美妙而又无奈的幻觉。
对二人同是愧疚,同是感恩,但似乎又有一种不同的情感掺杂在其中,如果要我在两人中取舍,也许会有些困难,但心里已有所偏颇了吧。
“怎么又怔住了呢?”回过神,他正无奈的摇头,转而又道:“可是我都说过了,你就叫我疏霭吧。叫王爷生分的紧。”
想想也无不妥,顺着他的意思又有何妨,于是垂首唤了声“疏霭”,却不想他脸上蓦地闪现出一股奇异而亮丽的光彩,一瞬又黯淡了下去。
“你在想谁呢?”他似有沉思的问道,不待回答又接着说:“若是暮轩还好,若是尹御洛,你还是早断了念想。”
这是什么话?我可是尹御洛的妃子,我对他有念想不对,对尹暮轩有念想倒对了?心里有些不平,我直言不讳道:“本宫是皇上的妃子,自该只念着皇上,怎么能想昱王爷呢?”
“那你为什么宁愿惹怒皇上也要去见暮轩?”一针见血的问出核心,我哑然无语。
是啊,为什么?连我也是说不清楚的。只是为了感恩么?我似乎已经没有这么纯真了,冒着冒犯皇上被处死,流言蜚语乱攻击的风险也要见他,这太不像我的习性了。可是如果对他真的是那个原因,我对皇上又该是什么感情?
人是不会为不喜欢的人痛苦的。我坚信这一点,于是淡笑着说道:“昱王爷有恩于我,况且皇上也不会真伤我,有此报恩机会为何不把握?”
“你怎么就确信皇上不会伤你?”他有些嘲弄的眼神让我在受挫的同时涌上少有的怒意和意气,于是脱口而出。
“因为他爱我。”看着他仍然维持的毫无所动的平静,我接着说道:“而且,我也爱他。”
还没等我脸红,尹疏霭就放肆地笑了起来:“爱你?胜过凌疏桐么?他连疏桐都……”突然意识到不该说下去,他连忙打住,轻咳了下掩饰自己的失言。
“姐姐怎么了?”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每个人提起她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发生了什么能让所有人都守口如瓶?
“这……你真要听?”
看着他的欲言又止,我冷笑道:“你不就是想讲吗?我可不认为城府过人的敕王爷竟然会在我面前失言。”
“你进步很大。”被我识破竟然一点都不改色,尹疏霭轻轻注视着我,揭开了缠绕我多时的迷团。
姐姐的事,仿佛森林里的迷雾,等待,是换不来答案的。只有自己也走进这片森林,才能等待“日出而林霏开”。
那么现在,森林里的雾,就要消散了。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离开京都的日子平静而乏味,曾波涛汹涌的生活竟就这样归于平静,仿若飘摇坠叶寻着了根,可又找不到心灵的寄托。起一阵风吧,让生活有一些灵动。
没想到,这风,这么快就起了。
不几日,爹来信。前朝督御史投降尹殷,遭尽唾弃,后在尹殷朝朝廷又受排挤,郁郁不得志,遂又思光复前朝,不料事情败露,如今举家受累,满门抄斩。却不想他的女儿却因目睹惨剧而昏厥,在仆人以死人的伪装下护她周全,几番辗转,欲逃出长安。问我可否代为照看。
我自是应允。一来,自己身为前朝公主,不能阻止覆国之运,总该尽己之力保护自己的子民。虽然督御史是因自己的私心丧命,但起码也有光复之心,为光复前朝而死,他的遗孤我理当照看。另一方面,我就这么单调的生活下去,太过烦闷,也怕整日无事可做只得相思,最后相思成疾,客死异乡都再难见他。
见不到,不如忘了吧……
可忘一个人,又何其艰难!惟有先将注意放至别人身上,才能骗自己已经不想他了。
于是仔细布置起闺房来,等待那女孩的到来。同是家破人亡,心正楚痛之人,想必也能互相慰籍打气。
五日后,女孩到了。
我简直不敢直视她。她惨白的脸色挂着污泥和着鲜艳的血色,衣服虽是绫罗却因旅途奔波划了不少口子,衣料边缘起了细碎的毛边。枯黄的头发没有梳理,蓬乱地竖着。眼里却没有露出强烈的恐惧和防范。她只是直直看着我,眼珠一动不动,空洞的眼神了无生气。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可是我竟一点都感觉不到害怕。只是一种强烈的惭愧和怜惜,同情与自责。这就是我前朝臣子的后人?落魄至此,是我所没有预料到的。
我只道我是最苦的,却不想有人比我苦的多。我的心一直泛着一波接一波的疼痛,巨大的压迫感让我难以呼吸。可她,不仅心里连痛都感受不到了,连物质上也如此贫乏。路过她的街上的小乞儿看到她都目露同情。
我叹了一口气,转儿又和善地笑着:“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她依旧空洞的眼神透过我漫无目的,少有转动,一股腐朽的气息迎面而来。万念俱灰,才该如此吧?
“那姐姐给你取个名字,就叫你蓝玉吧?跟姐姐的姓,姓凌,好不好?”她并没有回答我,只是黑洞洞的眼神忽然有了些神采,使得原本有些死寂的脸儿竟显出了几分生气。
我怜惜她的身世,又因她受了刺激,前时的事均记不起来,便告诉她,我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