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漠一脸愕然,我也无法解释,刚被马惊,惊魂未定间又遇上了这样的事,脑里乱的已毫无思考能力,只能呆呆坐着,时不时剪掉烛花,以求渐渐平复自己的心跳。
“郭太医,王爷如何了?”一看太医起身,贺漠连赶上去询问,听言我也连忙起身,急切地凝视着他。
千万,不要有事。
“冲脉阳虚,气弱无力。新伤尚浅,旧伤未愈,虽可保性命无虞,但近期内不适征战。”大约是军营中的人都习惯于打断太医们对于脉象的分析,郭太医略谈脉象后便直接转入伤病的程度,言简意赅,极富经验。
“太医请这边来。”贺漠侧身伸手示意,请太医开方取药,向帐篷外走去,经过我时还不忘狠狠瞪了一眼。
“又拖累你了。”内疚地坐在床边,我拿出白绡帕轻轻为他拭去额上细细的一层汗。
“反正也连累不了一辈子。”似是自嘲一笑,他偏过头去,我只得收回了手。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如此情景,留在这里也无益,不如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既然王爷不愿见到如儿,那如儿先告退了。”微一福身,我缓步走出。
“蓝玉……”
“恩?”
“我要你记住一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相信你。”
心里猛的一凉,那个人,也曾信誓旦旦地说他相信我,可他却那样绝情地对待姐姐。世间的许多事,不是相信一词可以阻挡的。
他决不会平白无故说出这样的话,应该是预见了什么事,可究竟是什么事,他是不会愿意告诉我的。即使如此,他的一句相信,还是让我寒冷的心又温暖了起来。冬日的风,划过身边,也飘逸着春日里的芬芳。春若来,冬寒又能残存几日?
心情明朗,做事也轻松起来。近几日,在郭太医的照料下,暮轩好得很快。只是在他病重时,尹疏霭却不来探视,实在有些匪夷所思。纵使不关心暮轩的病,他也该做做样子啊,这样不闻不问岂不落人话柄。
疑惑了不少日子,暮轩已能下床活动,未免士兵无首,军心涣散,他迫不及待地投入了军务中。不得不说,他实在是一位优秀的将领,尹殷朝能有这样的将军镇守边关,一定不会让外侵占得半点便宜。
“皇弟,多日不见,憔悴不少啊。”军帐里,自从尹疏霭进来后就气氛紧张,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略受小伤,并无大碍。”微一颔首,尹暮轩淡笑回答道。
“若无大碍,脸色怎么有些苍白呢?”仿若抓住蛛丝马迹,尹疏霭闻言立刻佯装关心地驳道。
“若有大碍,皇兄怎么不来看我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尹暮轩面无改色地反问。
空气为之一窒,安静的空间里涌动着不平静的波涛。
“呵,是皇兄疏忽了。这几日外敌进犯,皇兄上阵驱敌,却忽略了皇弟的感受,真是抱歉。”在他语里,尹暮轩俨然变成了一个受了伤后急待安慰的可怜兮兮的孩子。
“是么?那皇兄真是辛苦了,一阵劳顿,想必已精疲力竭,喝点百合毛尖安安神。”警厉的语气骤然温和,仿佛在和远道而来的兄长谈心般,尹暮轩吩咐我去砌茶。这才发现,满篷将领都干候着,我竟然一杯茶都没送来。
慌忙退下,行至帐外,才听到里面隐约飘出几句:“皇兄此去十分辛劳,杀敌如何?”
“两万零三十四名,将领一名。”略一停顿,尹疏霭若无其事地回答。
“那我军损失如何?”丝毫没有被血淋淋的数字影响,尹暮轩声音依旧温和地问着。
“四万零五十二名,将领牺牲一名。”这次回答的声音似乎是贺漠的,明显显露出一些不快和蔑视的意味。
四万五十二名?
几天前还活生生的面孔,会喜会怒的年轻生命,就这样化为云烟!
战争二字,又岂是一个残酷能够形容的!
意识到不能再听下去,我忙去茶蓬领茶。错任将领,竟会枉送这么多无辜生命,这是我没有料想到的。原先我以为我害的尹暮轩不能征战沙场,只是伤了他一个人,现在看来,我扼杀的也许是成千上万鲜活的生命!
即使已不再单纯善良,我还是为这个想法而难过不已。瘫坐在椅子上,呆呆等待着茶水。
“如儿姑娘,茶好了。”毫无温度的声音传来,我慌忙收起惊乱,挤出一个微笑,接过茶具,又向帐篷走去。
实在难以想象,我能用什么样的表情奉茶。
“王爷,您的茶。”轻轻放下茶杯,我侧身准备退下。
“你泡的茶能喝么!”未待走远,贺漠就不屑地把茶杯摔到地上,褐红的茶汁洒在地上,勾勒出星星点点的红痕,溶入地里,竟有几分像血色。尹暮轩也没想到贺漠会如此侮辱我,微愣着看我不发一言。
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样的侮辱我不是没有受过,只是没有在我在乎的人面前受过。可我只是个侍女,又不能辩驳,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正在这时,尹疏霭却端起茶杯浅饮一口,仿佛故意和尹暮轩唱对台戏,一时间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清香宜人,茶艺超脱。”无视于大家探询的目光,他抿唇赞叹道。
大家的视线从我身上收回,集中在了他身上。他浅淡的笑容像安定的药帖,抚平了我屈辱的疤痕,心里对他的感激又进一层,我不禁莞尔而谢。
既然他已为我解围,我该做的事情就算做完了,他们谈军务,我是不宜待在这里听的。思虑完定,我准备福身离去。一抬头,却忽然发现尹疏霭的笑容骤然闪出几丝痛色,舒缓的眉也渐渐挣拧起来,似是极力忍受着痛苦。这样的神色,几天前才在尹暮轩脸上看过,记忆犹新,难道他……
“王爷,您怎么了?”尹疏霭身旁的人也开始意识到他的不对劲,连忙关切地问道。
惊慌失措。他刚喝了我的茶就中毒,我是逃不开干系的。
果然,一瞬间,散开的目光又重新集中在我身上,几个耐不住的将领已经厉声开问:“你给王爷的茶里下的什么毒?快说!”“谁指使你的?是不是……”
“你……你怎么了?”听不清别人厉声的职责,我惊慌地看着他,想上前去,却被几位将领挡住。
“离我们家王爷远点!”“就是,快把解药拿出来。”
正当争执不下时,一声沉静冷竣的命令传来。
“传太医。”一直沉默的尹暮轩终于出声,打断了聒噪。他微眯着眼,用审视的目光注视了我一会,叹了口气。蓦地,一股不祥的预感慢慢升腾起来。
果然。
“意图谋害王爷,压入大牢。”面无表情地说出这样残忍的话,他冷冷地看着我,仿佛在极力撇清和我的关系,免得有人误以为是他指示我毒害尹疏霭的。
还有谁可以帮我?我连忙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尹疏霭,他却只是淡淡看着我,哑声问道:“为什么这样对我?”
山穷水尽,一个愿意相信我的人都没有,连泪,都流不出来。
我怎么忘了,春寒料峭。愈是冬残近春日,愈是彻骨寒。迎面的风,温暖的假象下,是无法想象的寒冷。
我是冤枉的……
无论心底的声音怎么呼喊,都没有人能听得见。他说他是相信我的啊!相信我,又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承诺易碎,人情似纸。本想平生不作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却未曾料想到,我不犯人,人亦害我。
可到底是谁要害我?能够控制茶房的人,一定要有一定的权利,这样想来人选是很多的。可要论起能够起心害我的人,就实在门可罗雀了。
除非是……
“我要见王爷。”不放过猛然闪过的灵光,我要去告诉他我的猜测。只要他愿意,我的猜测就会变成人证物证俱全的证词。
“王爷不是你能见的,好好坐在这等死吧。”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狱卒告诫道。
“那你就说凌……如儿要见他,那样他就会来的!”
“即使是凌蓝玉要见他,他依然不会来。”昏暗的牢房忽地射进一道夺目的光,黑暗中明亮的光点处,面色苍白的尹疏霭缓步走来。
“你们都下去。”面无表情的尹疏霭吩咐道。
“可万一她再次加害王爷……”
“下去。”那一双高出流俗的眸子,猛然涌出慑人的神采,饶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也只有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终于明白当初的尹疏霭为何一言不发,太医却吓的夺门而逃。
“吓到你了?”他有些嘲讽地看着我:“就这么点胆量,你是怎么敢下毒的?”
“不是我……”原以为他也发现了破绽,是来救我的,却没想到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质问我,一时急切,我连忙辩驳道。
“是啊,是尹御洛嘛。你和我无怨无仇,非亲非故,何必来害我呢?”
“怎么会是御洛……”事情远比我想象的复杂么?
“皇位之争,惟有长眠于地下之人,方可放手,这我可以理解。可我实在不明白你怎么会帮他?你怎么对得起疏桐?”
“我没有没有没有!真的不是我下的毒!”他怎么会想的如此之歪,真是惊弓之鸟,把什么都要牵扯上皇位。我连忙辩解,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可以令人信服的证据。
“帮我指证皇上,给我一个放你的理由。”沉默半晌,他却依旧丝毫没有相信我的意思,沉声说道。
把我当成一枚棋子?出师有名,士气大振,为夺皇位,本国将士将自相残杀。他离他心目中的宝座是近了,我也可以重获自由,可这样又会涌现出多少无辜的亡灵!
“多谢王爷恩典,如儿承受不起。”即使我再渴望恢复自由,也不能这样诬陷御洛,这是原则。
“不要挑战我的耐性。”冷冷看着我,尹疏霭的声音没有一丝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