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赵玦不知想着什么,眼神阴狠,伸手拿过茶杯喝下一口,良久,沉吟着,却不曾落子。
顾夕朝微笑着,道:“王爷明明有志在必得,早已有了计较,为何举棋不定?”
景王赵玦道:“这几日来,我心中反复计较,夕朝必已了然。连自己都觉得有些瞻前顾后,只是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是时候,如果打草惊蛇,反受其害。”
顾夕朝倾耳听着,这时候站了起来,伸手毁去了棋局:“那么,今天的诊治就到此为止罢,王爷的病,下官会一直诊治下去的。”
毁棋局的动作实在无礼,然而景王只是索然一笑,不以为意。
顾夕朝拂了拂衣服上的褶子,青衫磊落,他为难地看着院子外边:“看来下官还得往郡主那边跑一趟。”
齐公公闻言,喜得不住的磕头。
景王赵玦继而喝下一口茶,踢了齐公公一脚,道:“这老东西本来就是来求你的。”
☆、3第三章 顾夕朝(二)
要说杜弯弯讨厌赵玦吗?答案是肯定的。
自从赵玦住进长公主府以后,长公主赵翎把一半的母爱都分给了赵玦,为了争抢长公主的欢心和宠爱,他们从小闹到大。云书比他们都大,没有心思跟他们一起吵闹。赵玦这个家伙明明比自己大,却从来不让着自己,长公主面前,他们相亲相爱,长公主背后他们就互相诡计作弄。
谁说小孩子最天真了,其实小孩子也有诡计,像他们那种出身的小孩子就更加心眼多了,两个人心里隐隐都有一个想法:要是没有对方就好了,那样,长公主就好全心全意地爱自己,这样的法想只是不曾说出口而已。所以,像什么,赵玦捉弄弯弯了……又或者是弯弯找了小虫小蛇放在赵玦床里……像这种争斗从小到大、明里暗里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
然而,即便是这样!即便是这样!杜弯弯还是觉得赵玦不是这个世上最讨厌的人。
至于最讨厌的人是谁,就是眼前这个一袭太医院青色官服的顾夕朝!
他就站在门口,屋外的亮光从他身后投来,强光比较刺目,背光而立的缘故,看不清他的长相和神色。身边的小药童刚刚收了伞,油纸伞上还有大片大片的雪,到了廊下之后,渐渐消融,一滴一滴地地下水渍来。
他的长衫也湿了,雪比雨更难阻挡,一把油纸伞挡雨都困难,何况是雪?片雪随风起,四面八方地往身体里钻,往衣服上飘,遇到温暖之后,很快融化,防不胜防。长衫下摆更是湿了一大片。
半夏奉茶,剪秋更衣,忍冬接过药箱,肴娘更是担心他冻坏了身体,早早地奉上了姜汤驱寒。真是好笑,他一个太医会不懂条理自己的身体吗?要不是迎春今天跟着长公主出去了,她身边的几个人就全上阵伺候这个小顾太医了!偏偏他还不知羞耻,半分客套也不讲,来者不拒,那架势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
杜弯弯靠在床榻上,支着脑袋,冷眼看着,装出一副病人该有的样子。
自己这内殿里,只有四个贴身丫头和一个嬷嬷,其他粗使丫头都算外院的。顺便提一下,这四个丫头的名字都是顾夕朝取得,全是中药名,弯弯当时觉得挺好听的,就采纳了,可能这也是她们亲近顾夕朝的原因。
那边小顾太医把湿掉的衣服换好了,茶也喝了,姜汤也喝了,位子也坐过了。这几个丫头看了弯弯一眼,识趣地都退了下去。肴娘也笑,她走在最后,还把门给掩上了。
“事无不可对人言!肴娘这是干什么?”杜弯弯心里一急,大白天的关上门,传出去多难听?她从榻中支起身来。
“问诊嘛,总还是关上门比较好。”顾夕朝居高临下,阴测测地笑了。
他换下官服,穿着平常的青衫,整个人清俊而挺拔,行动间一派优雅贵气,长年和医药打交道,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味。他其实是一个非常俊秀的少年,星眸朗目,但是眉宇间总是有阴郁的神色,说话行事也总是我行我素。大约是跟赵玦待在一起的时候久了,两个人就会像,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问什么诊?本郡主好着呢!”杜弯弯白了顾夕朝一眼,转过身体,朝着床的内侧睡着。
后者也没有勉强,甚至连把脉的例行公事都省略了,只是怅然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等了半天也不见顾夕朝说什么,杜弯弯竖起的耳朵渐渐放了下去,心却还是警惕着。
“下官冒雪出诊,如此高义都快追上先贤了,郡主就这样让在下吃闭门羹吗?”果然,还是顾夕朝先打破了僵局。
杜弯弯“哼”了一声,道:“我哪敢给小顾太医吃闭门羹?这大门可是随时给顾爷开着,我的丫头们哪次不吃好酒好菜地招待你这蛀虫!”一开始还是酸溜溜的语气,说到后来已经笑出声来,说道“蛀虫”的时候,觉得顾夕朝每次都穿的青色,不是藏青就是深青,就真的跟条蛀虫似的,不由好笑。郡主大人哪里知道,这蛀虫并不应该是青色的吧?
看着床榻上的少女笑着转过身来,顾夕朝也不去反驳她的话语,只是说了句:“好了,笑出来好受多了吧……”
杜弯弯脸上的笑意一僵,笑声也戛然而止,撇了撇嘴:“你这人好生无趣。咳咳……”
言毕又索然地躺下,望着香薰的芙蓉帐顶。喉咙痒痒地难受,像有发丝在挠一样,又像是有小虫子在爬,忍不住咳嗽起来。
“下官本来就是古板又无趣,郡主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下官了。”顾夕朝并不否认,听到她咳嗽,扣住了她的手腕,搭了搭脉,皱了皱眉:“郡主,你病了。”
杜弯弯将手抽了出来,往被衾里一藏:“我没病,只是喉咙痒痒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夕朝低声笑起来:“你这跟讳疾忌医有什么不一样。”
杜弯弯倒是没有反驳,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描边的金钩挑起纱幔做的芙蓉帐,宽大而舒适的床榻上,她的身体显得那样娇小而单薄,乌黑的长发铺展开来,顺从的压在脑后,一层层的锦衾几乎把她的身体压的看不见了,顾夕朝突然觉得这个小小的郡主好像支离破碎了一样。
“我心里其实很清楚,我只是有些累了,没有生病。”
她静静地看着帐顶,漠然地说了这么一句。
苻蓠的香薰缭绕,闻着心里觉得有些甜腻,喉咙头又痒痒的,甚是甜腥,大约真的是在雪地里受了寒。
顾夕朝也不说话,低头看着她,学医的人,真是比较心细,温言道:“这苻蓠的香味你要是觉得不好,我明日让小童带个你喜欢的味道可好?”他话语温柔,不再像一开始一样“下官”、“郡主”的称呼,而是直言“你”、“我”,而弯弯也没有见怪,可见是习以为常了,两人的关系应该非常亲密才对,为什么弯弯会觉得顾夕朝是这个世上最讨厌的人呢?
“我记得你上次说杜蘅闻着清远,换成杜蘅的?”顾夕朝耐心地问起来。
“好。”面对这样的耐心而又温柔的话语,杜弯弯只是说了一个好字。
内殿之中再一次陷入沉默,安静地连殿外廊角上青铜古铃在风雪中作响的声音都听的到,顾夕朝几乎生出错觉来,这里安静得好像雪落下在屋檐上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骄纵妄为的昭阳郡主收敛了架势,安静地躺在绵软的床中,眼睛还是很肿,脸消瘦起来,好像在一夜之间成长起来,以某种惊人的速度展现出一种极致的美丽。
顾夕朝记得,初见昭阳郡主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那个时候她有着圆滚滚的肚子,脸也是圆滚滚的,像苹果,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乌溜溜地看着人,神情可爱极了。那个时候他跟着赵玦从学堂下学,杜弯弯就在那里等赵玦,顾夕朝见她可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她一下脸都红了,小跑着走开了。赵玦为此笑了很多天,拍着顾夕朝的肩膀:“夕朝啊!也只有你治得了她!你道她是来等我下学的么?她实际上是来挑衅寻仇的呢!”
这是昭阳小郡主成长史上的一个败笔,女孩子的羞涩与生俱来,不管她看起来如何彪悍!
从此,昭阳就记恨上了顾夕朝。至于两人如何结仇,那就是各自的兴趣了,杜弯弯喜欢种植一些小花小草,而顾夕朝是个太医,看到什么花花草草首先想到的是能不能入药,要是见到良好的药材,自然下手摘了。
若说第一次的相遇是因为羞涩而不欢而散,那么第二次,就是因为愤怒了。
第二次遇到昭阳是在长公主府的花园里,偏僻的一个小角落里,小顾太医如获至宝地发现了一味草药,想着地僻静,应该是自然生长,当下毫不犹豫地采了下来,伴随着昭阳小郡主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顾夕朝!我恨你,你是这个世上最讨厌的人!比臭赵玦还讨厌……”
……
那个时候的小郡主还没有现在这么烦恼。
顾夕朝想着过往,嘴角浮起一个温馨的微笑,这对他这种枭傲的人来说,还真是一个难得的表情。然而昭阳郡主没有看到,也没有心思去看,更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为了谁而露出这样的表情。
“顾夕朝。”她直呼他的名字,眼中一派清冷,直视着他,“你这次……到底为什么而来?”
如果熏香的话……
那么对她来说,都不会有安神的功效,不管是苻蓠,还是杜蘅……
☆、4第四章 顾夕朝(三)
顾夕朝脸上露出萧索的笑意,那笑就像是浮于表层的薄纱,一揭就可以揭去。像是宫灯掩映下的廊上的花纹影子,那影子是宫灯上描绘的花卉映照下来的影子,并不是外廊本身的花纹,宫灯一灭,浮于地面的花纹影子也就消失了,像顾夕朝脸上的笑意一样,浮于表面。
杜弯弯眼睛还是肿的,眼眸却清亮无比,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企图把靠近她的危险全部斩杀。
然而——
即便是这样清冷的眼眸,也无法望至顾夕朝眼底,无法探究他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