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夕朝会意,拾起案几上的折子,略看了一眼,凝神想了想:“难道是太后?”
睿王赵玦闻言失笑起来,那笑声爽朗,一扫终日的阴霾:“你果然是不懂魏婴……”赵玦顿了顿,手指敲击着桌面,似乎在考虑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如今太子心中想对付的只有裕亲王和太后,还没有功夫理会我们。”赵玦闭起眼睛,“祖母已经出手了,京城马上就要有变动,我们得在这变乱中抽身,以图来日。”魏太后,可并不是一个甘于深居后宫的人。赵玦明白,他的祖母也是才是赵国真正的掌权人,而他的父皇色厉内荏,优柔寡断,耳根子又软,要不是魏太后的掌控,中央朝廷恐怕压不住各地诸侯王。
顾夕朝于是道:“为何不趁势收利呢?”说话间,眉宇愈发皱起,似乎看不透睿王。
“夕朝,你不明白魏婴,也就不明白太后,他们是绝对不会让人有机可乘的。”赵玦说的笃定。
魏太后……那到底是怎么样深谙权谋的老者。她的眼睛盲了,却以心为眼,看到了更多的事情,跟她相比,他们这些明眼人倒成了瞎子。
赵玦的那份笃定让顾夕朝深深吸了一口气。
赵玦续道:“最近皇帝身体不好,你在宫中千万小心,你父亲那边应该忙的不可开交……”
顾夕朝尚未回答。
赵玦站起来,望了望窗外的雨色,“孤出去看看。”
顾夕朝立在一边,暗自盘算着。
正巧内侍小安子跑进来,年轻的脸上有对封地的向往:“爷,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赵玦负手站在那里,望着窗外的雨景,苦笑道:“竟然连看雨的时间都没有了。”那样平常的一句话,说来却是那样的苦涩,他是皇子,因为不受皇帝宠爱早早地前往封地,倒更像是流放的囚徒。
他突然回头看着顾夕朝,眼中有些不确定的光芒,脸色苍白到了极致,嘴唇也失了颜色,有发病的征兆,喘了一口气道:“不要忘了在城门口时,你与孤的约定。”
顾夕朝知道他指的是谁,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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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淅淅沥沥,冬日里的雨是带着寒气的,雨落川下,打在窗前的树叶上,白蒙蒙的雨气润泽到了心田。
院子边是一片竹林,院子依山而建。
简单的小院内室,夜深了,抬头就是一方墨色的天空,白墙黑瓦,墙底有斑驳的雨迹、像是长着青苔,又像是树影。寻常的小户院落。
归来的渔人载着一天的收获,大约是没有钓到多少鱼,他的妻子小声的抱怨着。
杜弯弯拢着狐裘的领子,站在窗下,伸手接下檐下滴下的雨点,乌黑的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着窗外风雨之声,只是喃喃地说了一句:“还在下雨……”
长长的睫毛阖下来,如羽蝶般轻颤,赵玦现在会在做什么,她的不辞而别有没有惹怒他?还是能见到魏婴,能走出汤泉宫,都是因为他的默许。这些男人到底都在谋划些什么?那个位子真的那么吸引人吗?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魏婴敲了敲门走进来,身后跟着青衫的小仆,小仆端着一些平常的菜肴。
杜弯弯转过身来,嘴角微笑,深深吸了一口气,赞道:“好香!”
魏婴亦笑,刮了刮她的鼻子:“小猴子好灵的鼻子……”
说话间,小仆已经摆好了晚膳,比起京中的饭菜简单的多,一盘竹笋,一大碗小鸡炖香菇,鸡汤顿的很是清香,还有一些乡间的小菜,最意外的居然是还有几尾小鱼,不知道是不是魏婴自己钓来的。桌边上放着一壶小小的白瓷酒壶,并不是上好的白瓷,应该只是普通的乡间小酒,酒香清远,有竹叶的味道。
“这里原是魏家旧地,现在的舅舅虽然没有宗籍,倒还是能在这边落脚吃口饭,还真是不错。”魏婴笑眯眯地说道,看上去心满意足。那笑眯眯的样子倒真的有几分像狐狸,难怪赵玦背地里总是称魏其候为老狐狸。
杜弯弯穿着普通的衣服,一袭浅碧的衣裳,身形娇小,整个人像是乖巧的小女儿,小步走到桌边坐下,在小仆递上的帕子上拭干净了手中的雨水,说:“人都是念旧的。再说了,谁敢给舅舅脸色瞧,舅舅官复原职也只是朝夕的事情?”
她说的是实话,朝堂之中瞬息万变,有谁敢在魏婴失势的时候落井下石呢?
魏婴也不说话,被弯弯抢尽了话的他谦逊地保持了沉默,苦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温酒。“小猴子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杜弯弯甜甜笑着,眼底清明的很,嘴上并不示弱:“老狐狸也不差。”
魏婴正好喝着温酒,一急之下,被弯弯这话激的呛出一口酒来。
风华绝代的士大夫也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魏婴长袖掩面,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背后叫他狐狸的人不少,但是当面也就只有弯弯,只有她会这么肆意的称呼他。
杜弯弯忍不住微笑,有时候她喜欢看魏婴出丑的样子,那个时候他才会像一个真实的人,而不是魏太后架在祠堂上的人偶,凡事都那样完美无缺。
魏婴缓了过来,眼睛里呛得出了血丝。
杜弯弯低头夹着清香的小菜,香脆可口,白米饭也吃的津津有味,小口小口的吃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心疼,她以为自己可以躲开,以为自己可以掩饰得很好,鼻子酸酸的,眼前的白米饭也泪眼模糊。
弯弯的心里是满满的感动,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些许颤抖:“舅舅,你为什么要蹚这趟混水。”明明可以不用管她的,明明她已经被舍弃了的。
冷。真的是很冷啊,就像逃跑的时候在骊山的冰河里潜行,唯一的一口热气存在心头,连骨头的冰冷,她一路游着,一路想着,谁能来救救她?救救她……她面上沉静,心里其实很害怕,身后是数不清的追兵,她真希望得救,她想活下去。那个时候她想到了很多人,最后赵玦出现的时候,她彻底的放下心来。
似乎那寒冷还笼罩在身边,似乎刺骨的冰冷挥之不去。明明她已经被舍弃了,连赵玦的不限制她的去留,魏婴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为什么?
弯弯这样问着,却并没有期望得到回答,低头吃着饭,用衣袖擦去了眼泪,好像她没有问过。
魏婴恍若未闻,平静地吃着饭菜,修长的手指架着竹制的筷子,夹着菜。那双手纤长指节分明,唯有世代簪缨的士族之家,才能孕育出这样一双手。像赵瑜的手,像赵玦的手……
食不语,寝不言。士族的他们对饮食作息有着严格的规定,吃着饭菜的两人没有了话语,桌边一灯如豆。
杜弯弯突然很喜欢这样的平淡,不用多说什么。亲人之间是应该信任的,哪怕他们生在皇家,也一定要坚信一些东西。
饭后,小仆收拾桌上的饭菜。
魏婴端坐,末了,说了一句很莫名的话:“弯弯,这几天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你都不要出去。千万记住。”
他的眼睛里带着告诫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更~奉上~~
☆、36
第三十六章
宣室殿外;太医顾院正当值。胡太医来跟顾老太医交班,问了一些情况,顾老太医摇了摇手,示意情况不好。胡太医凝重地点了点头,两个老医者低声商量着什么。
殿内暖阁;明黄的帷帐随风飘动;龙涎的香料在镂空的鎏金盏鼎中焚烧。陷入昏迷的皇帝睡着床中;阖上的眼睛有了一点翻滚;有转醒的迹象。
那焚香缕缕;淡白的的颜色混着丝丝白烟。
陈美人守着床边;有些困顿。夜这样沉寂,她厌恶这样的沉寂,寂静得好像自己的心跳都清晰可听;也厌恶这样龙涎的香味,好像透不透起来,夜这样安静,连皇帝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到,床边的帷帐上投射着窗外灰白的月影。每当这样安静的时候,陈嫣然靠在床边,狭长的美目倦怠地阖起,她无比厌恶这安静,厌恶这呼吸声,连带着自己都厌恶起来。
仿佛就一直这么过去了,困倦的丽人慵懒地靠着,幽幽的想,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永远没有尽头,也没有盼头。
殿外传来一些小小的动静,悉悉索索的,有内侍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陈美人一下子惊醒过来,轻声喝问:“怎么回事?畏畏缩缩……”
那宫人低声道:“东宫那边的人来说,太子带了隆庆公主前来,奴婢说了陛下睡了,东宫那人就是不信。”
东宫?太子……
他可从来不是这样鲁莽的人。
陈美人狭长的凤目一抬,有些讽刺的扬了扬嘴角,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宫人屏息。又侧脸留意了下那明黄罗帐之后皇帝的动静。
蓦然的,帐内传出皇帝的声音、有力、醇厚的声音。
病床上的皇帝睁开眼睛,冷声道:“让他进来。”原来,病中的皇帝早已经醒了,一手撩开帐子。
陈美人伏倒在床边,小小地抽泣起来,晶莹的眼泪就直直流了下来,她在皇帝面前总是一派天真,连眼泪都不擦去,竟是喜极而泣,一张俏脸哭的花容失色:“陛下,陛下……您醒了。”
皇帝最讨厌妇人哭泣,偏偏这陈美人又是他心头所爱,半分斥责的话也说不出口,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容颜又憔悴不堪,知道她整夜守在这里,皇帝心中也是阵阵感慨:“好了……爱妃,朕醒了,朕没事。”
又朝着宫人指了指外边,说:“让太子进来罢。”皇帝眼中的情绪不那么明了,晦暗的,眼睛低垂着,没什么精神,看上去确实是久病沉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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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宫之中,魏太后所在的延庆宫中。
那回廊虚凌于水上,廊腰缦回,廊下便是一泓太液湖水,湖水碧绿清澈。正值深冬,难以看到盛夏时候太液的一番美景,那漫天叠嶂的莲叶荷花,待夏风一吹,一一风荷举。而此刻隆冬之时,而咫尺之外的太液空空荡荡,烟波浩渺,清风徐来,令人心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