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村人们望着一身狼狈又面容凄惨的她,没有一个人响应。
“那个,我有银子,不会白住的。”云蝉急急掏袖子,然而翻了半天,也没翻出一个子儿来。
啊啊,刚刚明明有搜刮到碎银子的,难道是路上弄丢了。
云蝉急得满头大汗。围观她的村人看她这模样,终于纷纷唏嘘一声,随后便像听完戏散场了一般,各回各家,大门紧闭。
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传说中的好心肠人捡她回去。一阵冷风刮过,终于吹响了云蝉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极少行走江湖的云大小姐实在无法可想,只好哆嗦着朝着树林边缘走去,姑且捡些柴火生火取取暖吧。
她才走到林边,就感到头顶上就有疾风刮起,竟然有几道黑影向她扑了过来。云蝉连忙大惊着跳开,看清那些人与那楼阁之中的人装扮相似,她心中顿时惊骇万分,撒腿就往树林里跑。
“是那女的!”
“教主吩咐过不可伤她。我们先跟着她,说不定可以找到那人!”
黑衣人相互间使完了眼色,也立刻纵身追上。
云蝉吓坏了,没命地往树林里跑。可是云大小姐武功不济,轻功一向就等于没有,眼看身后追着她的几个人影越来越近,她吓得捂着眼睛哭了起来:“娘——救我。”
眼前似有刀光闪过。
云蝉从手指缝里惊讶地看到,那几个追杀她的人,竟如断了线的木偶般,一个两个全部直直倒在了地上。
楼溇摇晃着身体,从倒地的那些人身上跨了过来。他刚刚落刀时被溅了一身的血,步伐与身形都完全没了白天切菜时的那般潇洒。
云蝉仍是维持着双手捂眼的姿势,从指缝里呆呆地看着浑身是血的楼溇在月光下一步步朝她走来,惊恐地忘了动弹。
“别怕,没事了。”他终于艰难地走到她面前,手却再也握不住刀,整个身体都跌到了她身上。
“我以为你丢下我跑了。”楼溇浑身无力,声音里却有些高兴,“就你那点儿三脚猫功夫,还想去引开敌人……”
呃……这真是个美妙的误会。
楼溇当然不知道云蝉其实只是迷路胡乱跑,才会跑向与他所在之处完全相反的方向。
云蝉不自觉地反手抱住他,讪讪地笑:“那个,我帮你上药吧……”
月光很温柔,透过枝叶的缝隙静静拂照在树下的一男一女身上。
云蝉替楼溇包扎好了伤口,再瞄了一眼他颈间的青痕,莫名有些愧疚地说道:“今后几日别再动用功力了,再用一次你就要死了。”
“我命硬着呢,你不用担心。”楼溇淡然一笑,似乎又回想起了什么,“小时候我家里人都被杀光,独独我活了下来。那时我在倒塌的屋梁下被压了七天,都没死呢。”
明明应该是不堪回首的回忆,这人却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云蝉听得发愣,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楼溇不满了:“我这么可怜,你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云蝉低头道:“白天在阁楼里,那人说你是墨阁的阁主。”
“前任阁主吧。上个月殿中叛乱,如今已经被人夺位了。”楼溇靠在树上,语气毫不在意。
“那你现在怎么办?”
“我会送你回家。”
就凭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随时都要翘辫子的状态?
云蝉皱眉:“我们现在身无分文被人追杀,你又身受重伤不能动武,回得去吗。”
“我还有些易容的药可以用……”楼溇的手缓缓伸进衣襟,然后忽然顿住,显然是发现身上的药全都不见了。
云蝉默默掏出怀里的小布包,弱弱地说道:“那个,药都在这里……”
“还有银子呢?”男人的声音有些寒。
“……好、好像弄丢了。”云蝉低着头,声音小得和蚊子一样。
楼溇黑了脸:“你搜走药和银子,刚刚果然是想独自跑掉?”
云蝉呐呐着不敢抬头。
混蛋,明明一切都是他害的,为什么她现在会产生一种是自己忘恩负义的愧疚感。
楼溇闭上眼:“你走吧。”
云蝉酝酿许久,才小心地说道:“那个……我觉得还是两个人在一起比较安心。”
没有回答。
楼溇安静地靠在树上,似是睡着了。
她思考了半晌,最终仍是悄悄挪到他身边抱膝坐好,也靠着树闭上了眼。
月上柳梢头,大小姐这几日虽然吃了不少苦,但对露宿仍是不习惯。尤其是到了半夜里,身边的男人不时地在睡梦中说些胡话,更是扰得她心神不定。
“爹,大哥!抱抱溇儿吧。”
“娘,你在哪里?溇儿疼啊……”
云蝉闭眼默默听着男人的呓语,心里浮上百般滋味。
这个人,这个胡子拉碴的劫匪,这个总是微笑着折断她手指的变态,这个炼狱里的天上人,说话时总是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也许,只是因为太在乎吧。
恩怨两清行不行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枝叶照进树林的时候,云蝉疲惫地睁开眼。随后,被地上某个泛着银光的亮物给闪瞎了。
这个……好像是银子啊!
她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原来昨天掉的银子就掉在了这附近,当时黑夜之中看不清楚,如今被阳光一照,正明晃晃的向她闪着耀眼的光。
哈哈,看来菩萨冥冥之中还是很保佑她的嘛。云蝉握着银两,无声地大笑三声。笑完,她悄悄回头张望,见到男人仍是闭目靠在树上,似乎还在睡的样子。
她心里的两个小人开始打架。
如今有了钱,要雇马雇车托人送信什么的都可以,她一个人也能回得去。若是带着他,反而会受连累被追杀吧。
他现在身受重伤毫无威胁。他曾断了自己两根指,到现在都还没好呢。他还数次……云蝉脸红了红,自己还曾经下了决心要杀了他灭口的。
有无数个理由支持云蝉掉头就走,可是为什么她竟然有点迈不开步子?
如果就这样再次扔下他,可能不出一天他就会死掉吧。
这样想着,云蝉踏出的脚又收了回来。最终,她默默走回了他身边,然后数出一两银子放在了他的身上。
阿弥陀佛。希望之后会有路过的好心猎户经过,能用这一两银子葬了他,免他曝尸荒野被狗叼去。
云蝉对着他拜了两拜,然后拍拍手,终于安心起身离去。
一只大手忽然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忘恩负义的女人,我还没死呢。”
云蝉回头一看,楼溇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抓着她的手似乎还颇有力气,她不禁用力挣脱了两下。
楼溇脸色白了白:“王八蛋负心汉。”
云蝉晕倒:“你你你说什么。”
“寡情薄意!白眼狼!”
……为什么一夜过去,这男人突然变成弃妇属性了啊。
云蝉气道:“我遭受的一切可都是你害的,本姑娘不杀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楼溇忽然惨然一笑:“你杀了我吧。”
好熟悉的台词。记得当初她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而他听后可是毫不犹豫抽刀就砍的。
云蝉果断拔出他的刀。楼溇见状一惊,连忙侧头避开:“没人性!”
她一刀戳进树里,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你劫持我在先,现在我不杀你,我们之间就算恩怨两清了,今后生死由命各不相干。”
楼溇忽然睁着明亮如星的眼睛定定瞧她:“你当真这么狠心?”
云蝉呆了呆?这是在使美男计?开玩笑,夏意那么好看她都不曾被打动过。
楼溇忧郁地看了她最后一眼,指着她手上包袱里的那堆药道:“绿色的那瓶,可解除你脸上的易容。”言语间颇有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味道。
云蝉立刻依言摸出瓶子,药要入口时却有些犹豫。这人莫不是最后想再骗她害她一次?
楼溇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沉默着接过她手里的药,往自己嘴里抛了一颗,然后缓缓扯下满面的假胡子。片刻过后,云蝉讶然地看着他粗糙黯黑的皮肤渐渐转白,五官恢复深刻。
虽然面色苍白虚弱了点儿,虽然身上狼狈了点儿,可是真……真好看。
目如朗星,俊逸出尘,就连湖水里的玉石也比不过,这人真像是天上来的。
看到她发呆,楼溇笑了:“好看?”
男人的声音也不再沙哑,恢复了最初的温润。云蝉有些意乱神迷起来:“你这么好看,那时干嘛用面具把容貌遮起来?”
“我是去抢东西,能给人看到真容吗?”
“哦,那你现在又为什么给我看真容了啊?”
“……”
楼溇难得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云蝉一乐,放心地往自己嘴里也倒了一颗药,很快脸上褪去了连日来的不适感,她用手一摸,果然光滑了许多。
云大小姐于是缓了语气:“我看你还有不少力气,应该死不了。我们各走各的吧。”
“你还是要一个人走?”他再次拉住她,“昨晚……你不是说还是两个人在一起比较安心吗?”
原来他听到了?
云蝉直白地解释:“可是你在被人追杀。”
“你就这么走了,花容的解药也不要了?”
“反、反正你身上的药都在这里了。本姑娘总能找出解药的。”
“哦,用错一味,五内俱焚全身流脓而死。”终于又恢复成那个爱威胁人的楼溇了。
云蝉叹了口气,扶他起来:“要是再遇到那些人,我们能逃得掉吗?”
听到“我们”二字,楼溇心里高兴了,脸上也多了许多暖意:“不怕,我说了送你回家,就不会让你死。”
就嘴上逞能吧你!云蝉翻他一个白眼,扶着他朝林外走去。
两人走到了昨晚云蝉来过的村庄,此时云蝉已经恢复了原本面目,村中人一时也没认出来她来。有银子果然好办事多了,云蝉很顺利地换到一些食物,两套衣服和一匹干瘦的马。知道不能在此地耽搁太久,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云蝉告诉楼溇:“离这里最近的是双喆城,我想先去那里找人给家里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