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动了这么大的手笔,贝府的家财定是不会放过,但脱了这罪,他们若想要这偌大财产,罗织些罪名夺了去,也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杜这悠悠众口——这样一来,即使是家财尽数被抄,这母女俩,却是能得以保全。就算是入罪,也不至于像被牵连那么惨重。
依着傅岩逍这罪责,家眷株连之罪,往重里去,是一同处斩,判轻一点,也是沦为娼籍奴籍或是流放。对于那一向知礼的贝家小姐,后者反而是更加惨痛,倒不如一并处斩轻松。所以,岩逍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吧?!
一夕之间,天地变色,在权势之下,往日让人艳羡不已的一家,就这般分崩离析。想到这里,赵思尧心里又是一寒。研墨铺纸,挥笔草草写就,挥手招了近身侍卫进来,递过去,低声吩咐道,“你悄悄地甩开尾巴,交到仇岩手里。只说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仇岩将赵思尧亲手书的信呈给贝凝嫣之时,贝凝嫣几乎以为这事或有转机。展开信,上面只得四个字“唯见故人”。心猛地一沉,言下之意,却是赵思尧也无能为力,唯有去驿帮求霍逐阳相帮。
其实这道理,她哪里想不明白。她们贝府一干人等能够以银赎罪,定是霍逐阳从中周旋之功,只是那日狱中相见,两人不欢而散,他明里暗里,都以婚事相要挟,此次为着这事去求,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这几日历经变故,本就是心思玲珑剔透之人,这桩桩件件累加起来,不难窥出其中一二。
虽然仍然拿不定傅岩逍是否早知有今日这事,所以才百般想法伤她要求得彼此自由之身,但就算傅岩逍真的是真心实意想要与她合离,这数年夫妻,那么多的恩宠疼惜,岂是说忘便能忘的?放在心尖上的人,纵然对方早已情冷,也不忍看着赴死而不相救。
不过,她忽然生了几许别样心思,驿帮既然能周旋替贝府脱罪,或许,也能帮得上岩逍,就算最终不能脱罪,也能尽量减轻些罪责,逃过死罪。
这个念头一起来,就再也压不下去。她略一沉吟,已是下定决心,约见刘若筠。
主意已定,她也稍稍松了口气。抬眼望见仇岩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脸上神色是既愧又惭,踌躇不定。心里不禁好奇,“仇岩,你还有什么事么?”
仇岩一听她开口相询,立刻直愣愣地跪下,“夫人,我,我,我想回家了。”说话间,本来黝黑的脸上已是黑黑红红,羞愧难当,只把头垂着,不敢抬头去看这正满腔心思都是盘算如何营救仍在狱中几人,心力交悴的夫人。
贝凝嫣一怔,自从这场祸事下来,府里,商号里,多有人心惊胆战,纷纷求去。这人心避害趋吉,本无可厚非,她也没有过多为难,凡是求去之人,都允了。仇岩求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这个人,自从为岩逍所救后,一向对岩逍忠心耿耿,无论多危险困难的境地,从不稍辞颜色。
不过,她转念一想,之前她与傅岩逍合离之时,仇岩本来铁了心要跟着傅岩逍的,但傅岩逍坚持说他是为贝府所救,她也不需要再有护卫,死活不肯要他。后来,仇岩才不情不愿地回了贝府,大多时候,都呆在自个住着的院落里替着封悔殊研究些药理。
如今贝府势危,他向来只对岩逍上心,贝府里没了傅岩逍,那自然也就没有了他留恋之处,想回家,也是人之常情。心里仍是挥散不去的怪异,特意叫了帐房过来,多支取了一些银两,让他可以安心回家,下半辈子也不会有衣食之忧。
仇岩面对着众人或带不屑的神色,低着头,佝偻着比常人高一个头的身子,像是个做了亏心事的贼人,不敢抬头直视。取了银两,回去简单收拾了衣物,贝凝嫣已让府里人替他张罗好路上需用的干粮。他背着沉沉的包袱,翻身上马,这马,还是当年童平成赠给傅岩逍的。最后望一眼贝府,毫不迟疑地策马归去,直往他的家乡方向。
他走得匆忙,别人都只以为他贪生怕死,树倒猢狲散,傅岩逍入狱,百死无生,他们这一干人幸免于难,自然是要赶紧远离这祸地。但是他的心里更是焦急万分,萧忠与拢春在狱中悄然将玉牌交托于他,千叮万嘱要小心行事,不可泄露。
纵使他看着自家夫人在这样的境地下,在离心而负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仍然苦心一意要不惜一切给傅岩逍几人脱罪,数次想要将此事全数告知,只是每每话到嘴边,想起萧忠拢春的殷殷嘱托,又生生咽了下去。这小小的一块玉牌,那一个早就烂熟于心的地址,此时,是傅岩逍唯一的生机,他又怎么敢轻易冒上哪怕是万分之一走漏风声的危险?
红颜祸水自招祸
九月初七,贝凝嫣约见刘若筠。她特意避开霍逐阳,普天之下,怕是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愿意让自家夫君新婚不久就要再娶的。
刘若筠微垂着眼,只静静喝茶,并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她心里复杂得很,自幼就跟着刘老爷子打理生意,周旋在商场官场之间,这般的倾轧算计,也是常事。只是每每想及幼时萧小姐待己如妹,百般疼宠,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对于她来说,这一丝丝的愧疚,虽然难得,但终究是敌不过自家满门的祸福。她这几日,也日日苦思推敲,加上对霍逐阳的旁敲侧击,基本上,大胆确定傅岩逍真的是早知此事难以善了,那么她后续的所有动作,都只不过是要保贝凝嫣母女周全。
这种心意,让她微生妒意。她求之不得的东西,贝凝嫣却轻易地占了个全。从来没有一个人,会给予她这种深情厚意。就连她爹娘,多年来的刻意培养,其实往深里想,父亲是要有一个人支撑着驿帮,刘若谦指望不上,才不得不栽培她。而她娘亲,是为了稳固自个在府里的地位,才不像平常人家的娘亲那样,教导她三从四德,将她拘于闺阁。
她不怀疑爹娘家人对她的爱,只是这种爱,或多或少,都渗杂着有所求的关系。而贝凝嫣所拥有的,是全然的爱,不渗丝毫杂质。所以,当她见到贝凝嫣端然正坐,神态自若,半分慌张也没有,便觉得自家心中少些底气。
“刘小姐,凝嫣冒昧前来,其实是有事相求。”贝凝嫣沉默了半晌,反正现在贝府之事,全城皆知,也不用多加掩饰,开口便直指来意。
刘若筠吹了下茶,“我明白,只是,此事真的帮不上。”她叹一口气,抬眼看着贝凝嫣,眼神里带着羡慕与怜悯。
贝凝嫣淡淡地回望她,“我府里一位管事,刚过完月子,女儿先天病弱,只是求这一个方便而已。”
“这个,这个。”刘若筠思索片刻,“让我家兄长去诊治如何?”
此言一出,其实就是婉拒之意。
“若果这事能成,船帮方面,可以让驿帮加入。”
刘若筠眉心一跳,不自觉地揉了揉眉头,贝府船帮的一半,几乎是贝家产业的四分之一,这个条件,放在其他时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的馅饼,但在目前的形势里,不值一提。
两人又谈了小半个时辰,贝凝嫣终是难以如愿,待要告辞时,刘若筠若有似无地提了一句,“凝嫣,听我一句劝,尽快另择良人吧。”
贝凝嫣讶然回头,“不,若筠,你不明白的。”
“傅岩逍此次势必难以脱身,你若不另择良人,只怕,还是会再有牵连。”刘若筠自然晓得贝凝嫣也是个聪明人,话不用说得太透,点到就行。傅岩逍既是决意要让她们脱身,她又欠着傅财逍一个人情,再加上那一丝愧疚,保住这母女俩,是她刘若筠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贝凝嫣笑着谢过。这种建议,于她而言,不过是听过就算。她从来没有想过,在傅岩逍之后,她还能再全心去待其他人。
九月初九,重阳节气。自长安过来办案的几位大人们自然是与祭祖等例行之事无缘。刺史大人特意开宴,饮酒赏菊。
身子大好的赵思尧自然作陪,再者,虽然父亲一再警告,不让他再插手傅岩逍的事情,只是这时机难得,这么一群人都是参与其中,在宴上,难免会露出些口风来。他明面上不能动,别人可以动啊,他探探口风悄悄地通些讯息,也是可以的。
席上觥筹交错,气氛轻松愉快得很,丝毫没有出差公干办案的肃然感。
可惜这群人口风太紧,竟然席间谈话,半点不涉案情,言语之间,更多是在计划过得几日就启程返回长安——这分明就是傅岩逍一案,绝无转寰余地。
赵思尧心里发闷,待宴席接近尾声,也没有得到任何可以利用一下替傅岩逍减轻罪责的讯息。再留无益,便借着体弱提前离席。与众位大人一一赔礼之后,正欲回府,可能是席上酒喝得多了些,忽然内急,匆忙转往后面。
在这酒楼里,布置得颇为雅致,就连通往茅厕之路,都布置了假山流水,植有青竹相伴。在将近茅厕之前,恰有一小座略比人高的假山,他正要转过去,就听到那边有人说话的声音。其实他本来不太在意,只是这两个人谈话间,提起傅岩逍的名字,登时就让他打起了精神。
悄悄靠近过去,听得清楚了,便认出是陪着办案的两位武官的声音,说话时略微大着舌头,看来是喝多了。酒后最易出真言,况且是在这种地方,断然是以为没有人。
赵思尧小心利用假山掩住身形,屏气凝神倾听。
“孟,孟大人,你说,傅岩逍那,那小子,到底走了,走了什么狗屎运,讨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还在外面有小的。”
“明大人,你喝多了。”
“胡,胡说。那小娘们真是,真是绝色,你说,咱们皇上,恐怕也没有消受过这等美人吧?”
下面便是两人□之声,又再说了几句。才听到那位明大人转回话题,“过得几日,傅岩逍一案了结,咱可是要尝尝那小寡妇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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