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院子里进行着的一切,在稍稍消停点以后他甚至自己走进了堂屋,没人给他奉茶他就那么干坐着,全没离开的意思。
初冬时节白日里的日头短,约是过去了有一个时辰的样子,日头偏西的时候,黄昏的光线被染上一层金黄色,韩棠就是在这金灿灿的暖光中看见迎面跨步走进堂屋的霍时英。
暮光之中霍时英一身灰白色的长袍,跨步迈进门槛对着韩棠拱手作揖行了一个大礼:“下官霍时英拜见大人。”
韩棠从座椅上站起来,两步跨上前伸手想虚扶她一把,但忽然想起对方是个女人又只好把手收了回来讪讪的说:“霍都尉快不必如此。”
“下官招呼不周,多有怠慢,请大人海涵。”
霍时英直起身,韩棠这才真正的看清楚了面前的这人,面前这人,燕朝第一女性武官将领,此人的名字每次一出现在战报上,都会在朝堂上引起一番波澜,因为她,大燕朝所有言官的案头都会多出三尺厚的奏章,也是因为这个人,三年前已经宾天的先帝被弹劾过,现在的新帝被弹劾过,霍老将军被弹劾过,现在的骠骑大将军也正被弹劾着,所上总总皆不过因为她是个女子,燕朝的女子为官有违祖制,大逆不道,这几乎逆了天下所有文人的逆鳞,可就是这样霍时英依然还是存在着,而且存在的堂堂正正,尽管她的存在是多么的不合理,这其中原委,实在是错综复杂,这里面牵扯到皇族和霍家的种种干系,尽管御史台的言官一直弹劾着,但前后两任皇帝也一直都是漠视着,而且霍时英也远在边关,她本人和朝堂里的各种利益干系不大,还有她本人一直行端言正,战功赫赫,从没闹出过能让言官死谏的事,所以尽管她是如此的不合理,但上有皇帝护着,下有霍家挺着,她也一直就那么存在着。
说起来霍时英也是很冤,如果她是个男人,以她的资历家世绝不会到现在还是一个小小的都尉这么简单,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是女人这一条是个太的尾巴,多方势力妥协的结果就是这人被不断的打压,她多年积累的战功多数都是在报上朝堂之前就被搁置了。
这样的一个女人意料之中的有着一张方正立体的面孔,如若这人长得如大宅门里的小姐样子,怕在军营里也是混不下去,但这人也没长成五大三粗的样子,个子有一般成年男子一样的身高,身材修长匀称,小麦色的肤色,她的额头非常饱满,女子却有着一对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人中很长,到了下巴的地方却又尖了起来,她这张脸若长在男人身上稍微有点偏阴柔了,但也是俊美的,长在她身上似乎也不是不那么不合适,让人看着最起码不会觉得不舒服。
韩棠一笑接着霍时英的话道:“我来的唐突,怎能怪你?”
霍时英也笑,她头发还湿着,应是急着赶来,湿发就束了冠,带着水汽的头发,被阳光熏染上了一层柔和的亮光,面上的污渍也洗掉了,露出了光洁的皮肤,她笑容里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味道,总算是带出了那么一点女人味,霍时英笑着伸手把韩棠请到了上座。
这时月娘终于带着小厮上来奉茶,两人将将坐定,端起茶碗举到嘴边垂目喝茶,动作一致端是再规矩不过,可暗地里,这两人的眼角处却又都在借着这个动作不落痕迹的打量着对方。
霍时英眼里的韩棠面相端正,行走坐立都四平八稳,一身青布长衫隐隐发白,显是旧衣,眉宇间又有刚毅之色不是个凡人,他还很白,尤其一双端着茶碗的手,光洁修长,指甲圆润饱满,泛着健康的粉红色,非常好看,霍时英忽然想起了她二哥,她二哥也有一双特别好看的手,也是瘦弱修长的骨指,但她二哥的手指要更长一些,指尖要更尖一些,肤色要更莹白如玉一般,韩棠的手指骨节分明,有力一些,没有她二哥的好看,霍时英的眼神在韩棠的手上一扫而过,转开了目光。
而韩棠看霍时英的举止衣着全是男人的做派,她这种做派不显女儿家故意模仿的姿态,看得出是长年累月的惯性,很自然,不引人反感也不会让人轻视,再他看来一个女人能修成这样的姿态真正的是不容易。
两人前后放下茶碗还不等开口,月娘又带着小厮端了两个火盆进来放到他们的脚边,月娘这会再不招呼韩棠了,甚至都不看他一眼,招呼着小厮放下火盆转身就把一张裹着肉片的油饼塞进霍时英的手里:“知道刚才两碗粥不垫肚子,你先吃着这个,灶上做着饭呐,你先垫点一会就吃饭了啊。”
月娘堵在霍时英身前,霍时英手里忽然就被塞了一张饼,她有点发愣的抬头望着月娘,月娘虎着脸,眼角却还红着,霍时英只好接了过来。
等月娘扭身再出去,霍时英颇为尴尬的举着手里的油饼,吃也不是,不吃她其实还真的是饿,其实她刚才进门的那样子不是因为受伤了,她是被饿的,她带着的几个男人横穿了几乎半个中原,羌人入关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所过的城镇粮食无不暴涨,流民遍地,民不聊生,他们几个人又身无分文,羌人捉拿她的告示还贴的到处都是,他们几个躲躲藏藏的一路走来掘草根,挖树皮,就差要饭了,最后从江对岸杀过来的时候,真是用尽了力气,还好回来被月娘按在澡盆里灌了两碗粥,歇一歇又算是缓过来了一些。
霍时英脸有点红,把油饼放在身边的小茶几上对韩棠苦笑着说:“让韩大人见笑了。”
韩棠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好几次别人对他说见笑了,可他却一次都不觉得有多好笑,他一直看着霍时英那个泼辣的奶娘,眼神有些复杂的感慨,没说话,朝着霍时英笑了一下,扭过头看向了别处。
两人一时间气氛有些冷,霍时英正要找点什么来说,她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见门口一暗,月娘又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月娘这次进来很忙夸张的,一手拿着一根明晃晃的长针,一手还抄着一瓶烧酒,上来就往霍时英跟前一蹲,抓过她脚上的鞋就要往下扒拉,霍时英这下真的是怒了,瞪着眼喝道:“干什么?”
月娘却是一点也不怕她,抬着头就跟她吼:“干什么?你的脚要烂掉了,我不赶紧把你的脓疮挤掉,你真想等着脚烂掉了是不?”
霍时英恨不得一脚把月娘踹出去,虽然她能那么干,可她干不出来,气的直哆嗦也只能跟月娘在那挣吧着她脚上的那只鞋,这回算是丢脸丢大发了。
一边的韩棠要是这还看不出来月娘是在赶人,送客的话那他觉得自己也白混了,他也真的是很惊奇一个管家的奶娘竟然能够放肆到如此的地步。
韩棠站起来,笑眯眯的抖抖袖子朝霍时英拱手道:“霍都尉将将回府,我就来叨扰,实在是失礼了,在下改日再来,这就告辞了。”
霍时英使劲挣出自己的脚,趿拉着鞋子狼狈的站起来,慌忙拦住韩棠:“韩大人!”
霍时英拦住韩棠,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只好讪讪的收回手道:“对不住了,韩大人。”
韩棠倒是豁然一笑道:“没什么,霍都尉我们改日再约好了。”
霍时英直把韩棠一直送出院门外,最后深深作了一揖:“韩大人,在下管教无方,下人冒犯了,我替她给您赔罪。”
韩棠笑着虚扶了她一把道:“都尉,你多礼了。”霍时英起身是他忽然朝着她眨了眨眼,随后含笑着蹬车而去。
霍时英被韩棠弄的一愣,一直看着他的马车远去,最后也是摇着头笑了一笑,回身进了院子,韩棠此人也颇有点意思。
霍时英这回再回去就舒舒服服的往太师椅里一靠,伸着脚老实的让月娘鼓捣,她吃着油饼灌了一口茶说:“你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就敢那么干?”
月娘一针扎破霍时英脚上的一个脓疮,利索的把里面的脓血挤出来,嘴里麻利的回:“我才不管他是谁呐,你都那样了,谁都不能耽误了你歇着,再说他一个凉州巡察使霍家还得罪的起。”
霍时英垂着眼皮看月娘,这女人一辈子就围着她爹和她两人转悠,你也指望不上她能明白朝堂里的水多深,她也不会懂她一个管家的婆子在外人面前都敢爬到她头上了,韩棠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她,她连自己的内宅都管不好,估计韩棠以后看她的事情怕是都要打个折扣。霍时英也不想跟月娘说什么,月娘也确实被她放纵的有些不像话,但她也不想治她,她要是真的把她管的规规矩矩的,那她们之间就没了那份真情了,她看了月娘一会忽然问道:“你当初在卢龙寨走的时候怎么不给我留口吃的?”
月娘一愣,茫然的抬着头反问她:“吃的?啥吃的?你爹来的时候赶狗一样的催,我们也没吃早饭啊!”
霍时英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火大的问:“行,那我问你,你把我那旧衣服,破被褥也带走干啥?”
月娘特别有理,特别理所当然的回:“我当然要带走啊,我不带走,打起仗来你还会顾得上?别看那都是旧的东西,可旧的贴身穿着,用着舒服,大户人家在房里都捡旧的贴身的穿,绫罗绸缎啥的不稀罕,那是新富小门户里上不得台面的做派。”
“我没跟你说这个。”霍时英被月娘唠叨的颇不耐烦:“我问你我那缝在枕头里的二百两银票呐?”霍时英懒得跟月娘争论她从小在军营了跟一帮糙老爷们混,跟她说的那些习惯沾不上边,干脆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月娘听了却是愣了一下,然后翻了霍时英一个白眼,特别看不得她上不了台面的说道:“你还能有点出息吗?堂堂一个王府的郡主弄着二百两银票还跟个农妇一样缝枕头里。我跟你收着了,就在你屋里,还在你睡觉的枕头里,没动你的。”
月娘看不得霍时英小家子气,嗔怪着倒了霍时英一脚烧酒,然后拿着白布三两下把她那只脚包了起来,霍时英低着头看着,也不吭声,月娘是不能明白的,人活一世,从生下来就被你的出身,世间的规矩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