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个正午,阳光暖暖地洒下来,但龙欢感受到的却是一股寒气,也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成熟了,因为他过早地嗅到了来自成人世界的阴损毒辣的杀气。
但为什么?
我不是他的儿子吗?
龙欢亲眼看到爸爸为自己布置得富丽堂皇的房间,还有他亲手做的贺卡,上面还情意绵绵地写着:给我的宝贝。
难道我不是他的宝贝?他的宝贝另有其人?
可那个宝贝就是叫欢欢,我也是欢欢,那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爸爸的爱是真的,那假的那一个是什么?
难道我是假的?我是谁?
龙欢不由地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深深的疑问。尤其是两年前游自力的出现,让他害怕,因为他突然觉得,他似乎更像是游自力的儿子而不是文室的儿子。
他害怕这种想法,如今的言情剧泛滥,他在电视上看过不少关于“私生子”之类敏感的情节,可是他不相信这会出现在他身上,他的妈妈不应该是“那种”女人。于是他从心里否定了那个叔叔想约见妈妈的要求。但两年来他一直在想,那个叔叔到底是妈妈的什么人?如果他们真的有点什么,那我是不是害了我的……真正的爸爸?
两年来他一直在想着,却又不敢去问妈妈。因为他的祸闯大了,他看到那个叔叔满身是血地走了。
这一切像雾一样,后来爸爸死了,后来公安局人找到他──
故事的结局将会如何?他不知道,他觉得害怕。特别是刚才,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披着一件惨白的睡衣在一条长长的楼廊上游荡着,突然,停电了,四周黑漆漆的,无声无息,他举着一支蜡烛,蜡烛的光很微弱,弱到他只能看到他自己的手,至于前面是什么后面是什么,他都无法知晓,只感到楼廊好长好长,长到走也走不完,他很累、很困也很怕……
这时,背后出现了一只手,这只手虚飘飘的,像地狱闪烁不定的鬼火,那火在推他,他身不由己地就到了楼梯边,那只手用力了,他一个踉跄跌下长长的楼梯。就在回头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他居然看到──爸爸的脸……
不,不是这样的,一种尖锐的痛楚弥漫了他的整个身心。
……他又被抱起来了,被抚摸着,被安慰着,送进浴室,浴池的水很暖很温柔很舒服……他心里高兴了,但,又有人在推他,在摁住他的头,他渐渐地沉入水底……
救我啊!
他拚命地抬起头,看到爸爸的脸就在水面上,爸爸在笑,五官都笑得有点儿变形……
妈妈进来了,她拿着枪,枪口对准爸爸,只见火光一闪,爸爸的脑袋开花,脑浆和鲜血四下溅开……
龙欢陷入一片黏黏糊糊的黄与深深浅浅的红之中……
他感觉自己是清醒的,但却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目不能视。他挣扎、呼喊,这是梦?这不是梦?潜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平日不敢想也不愿意想的事终于清晰再现──他好几次从楼梯上掉下来,又好几次食物中毒,还有好几次在浴池差点溺毙──那都是真的,他一直以为是闹鬼,他愿意这个世界真的有鬼,如果真的有鬼就好了,一切都好了,爸爸还是好爸爸,妈妈也不会有事。可是……妈妈却一再不准他跟爸爸单独在一起,甚至勒令他没事不许回家,难道,妈妈知道点儿什么?就因为她知道,所以爸爸死在她的酒店?
不!
龙欢捂住脸,如果那样,他岂不是连妈妈也没有了吗?
不会的,不会的。
他痛苦地喊着,这时听到有人敲门,方叔叔出现在门口。
然后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问:“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鬼?”
小方莫名地看着这个孩子,觉得他很灵秀,简直就像一株吸天地之精华的灵芝,但可惜,灵芝只是一种菌类而非顶天立地的乔木。所以龙欢有时看上去有点过于敏感也过于脆弱。此时他不知他为什么会问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但这个问题一定附着着一段不为人所知的隐秘。他无意于探秘,但若不探究根底,这个孩子的心灵恐怕永远难以得到解脱。
“你想问叔叔什么呢?说出来,说出来会好些的。”他说。他又说,“这世上没有鬼,但有的人比鬼还可怕。”
龙欢被后一句话给击中了,打了个寒颤。
小方见他犹有顾虑,便假装站起来,“要了你先睡吧,我们改天聊。”
“不。”龙欢的这一嗓子喊得有些凄厉。
小方坐下。──没办法,这年头,对谁也得动点儿心眼。
“我告诉你,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龙欢断断续续地说了很久,有时前言不搭后语,有时时空颠倒,反反复复幽幽暗暗曲曲折折,最后终于小方听明白了。他对文室的案子也又有了一点新了解。
“不要紧,一切都会过去的,而且,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小方说着,天光开始大亮了。
“我想回我家看看。”龙欢说。
小方心里一动,是啊,那个家一直是由文室一个人驻守着,他应该去那里面好好探个究竟,文室那晚为什么全急急忙忙地赶往酒店?这个问题一直找不到答案,或许答案就在家里的某一个地方潜伏着。
“好,我带你去。”小方说。
小方不知道,他这一去,不光启动了这桩命案的阀门,还差点让他万劫不复。
乔烟眉一早就起来了,她就要离开这里了,或许这只是短暂的小别,不久她还会回来,回来时这里更美更繁荣了;但或者,她是回来了,这里却已经成了另外一个样子。没有人能预测将来。
因为不能预测,所以现有的一切就显得弥足珍贵。
乔烟眉在庭院里漫步,她想把这里的一切都深深地烙在心里,不论怎么说,在这里的几天,是她一生中永远最难以忘却的。
仲秋的天气多美啊!虽然花木已呈衰败之势,但那舒扬的花瓣衬着高旷的蓝天、悠悠的白云,在凉爽的风中显出一份别样的艳丽──淡极始知花更艳!而且花香更浓、更酽、更缠绵,各种芬芳融合交错,酝酿出酒般的沉醉……
如果可能,乔烟眉真的愿意就此醉倒在这里,但不行,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
她的行李已经准备好,扈平的车已经发动,就等她出发了,她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或者连扈平也不知道,他们将要来临的,又会是什么?
乔烟眉上了车,汪寒洋送她,她居然一言不发,只握着她的手,就在车开动的那一刻,轻轻地道:“谢谢你。”
谢什么呢?
乔烟眉不知道,但也毋须问,她们之间已谈不上谁谢谁了。
车开了,乔烟眉回过头,远远看见龙琪和何苏琳出现在酒店的台阶上。
再见了,或者,是永别了。
对于小方,这是一次亢奋之旅。
他将要到的地方,是龙琪的家,他在里边能发现什么,很可能会决定文室一案的最终结果,也决定的他对龙琪的最后判决。
他把车停在大门口。
龙欢拿钥匙把大门打开后说道:“叔叔,不如你先进去吧,我想在院子里待一会儿。”
这话让小方有那么一点点的惭愧,其实两人都心如明镜,知道彼此来这里是干什么来了,以龙欢的智商,他早就知道该有这一举,所以此时,他主动地避开了。──有些事还是避开些好,免得大家尴尬。
小方接过龙欢递过来的房门钥匙,进了这座豪华的宅邸。
龙欢独自坐在花坛上,花坛很大,花木开得还很茂盛,清晨空气澄鲜,花香清冽得让人沉醉,也许是昨晚一直没睡好,龙欢有点困,初日轻辉,照得人暖暖的,他歪在花坛上迷糊过去。这时,花丛中伸出一只手,捂住龙欢的脸,仅一秒,龙欢睡得更沉。
小方从玻璃上看到龙欢困得东倒西歪,本想抱他进来,又转念一想,算了,让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
就在他刚转过身,龙欢被拖进花丛中,小方似乎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动了,但一阵清风掠过,满院花木婆娑摇动,馨香四溢。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太多疑。
龙欢被拖走,他的帽子落在地上,在风中滚动……
小方的眼里是一派的豪华景象。
这座房子是两层楼的别墅,大概有3000平米,客厅宽敞阔大,正面墙上嵌着大屏幕彩电,摆放得错落有致的家具色泽暗红,整个大厅的格调高贵、沉稳、凝重。小方四下浏览了一下,发现典雅的真皮沙发上扔着一件咖啡色的长风衣,看样子似乎是不经意地随手抛在那里,衣带还垂在地毯上。小方拿起风衣,瞧其款式是件女式风衣,如果不出意外,这衣服应该是龙琪的。他心里一动,她回来过?什么时候?一张纸片从口袋边搭拉着,他抽出来一看,是加油站的发票,日期是11月1日,就是案发当天。
那天她回来过!
回来之后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结果她连衣服也没带就走了,然后文室匆匆跟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方抬头,沙发的旁边就是衣架,衣架上全是男人的衣服,西服、夹克还有警服,很显然,龙琪很少回来,连鞋柜上的拖鞋也只有一双,这就更能证明这一点。
小方把风衣轻轻地放在放在沙发上,又四处看了看,一楼是客厅、浴室、厨房和两间客房。厨房干干净净,浴室里放着些简单的洗漱用品,地上扔着一双拖鞋。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他上了二楼,二楼是卧室。
二楼共8个房间,一个小客厅、一个书房,剩下的就是家里人的卧室。小方顺着走廊到了最里边,左手第一个家一看就是宝宝房,淡蓝色的壁纸上撒满娇黄色的太阳、月亮和星星,那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