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师父,陈靖仇既担心,又有点伤心。他想着:不管怎么说,尽快赶到雷夏泽,找到公山师伯再说。晚一天,师父就少一分生还的希望。他已是吃饱喝足,便起身向村里走去。那店小二虽说桥已封了,但他还不死心,仍想去看个究竟。
村子不算大,大概也就几十户人家。到了村北,见有座长桥横跨大河,但桥头却用一些木栅拦住了。在桥边有些人正在搭一个台子,陈靖仇走了过去,向一个人问道:“大哥,借问一声,这桥现在不能过吗?”
那汉子正在锯着一块木板,听陈靖仇发问,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抬头道:“公子要过桥吗?等两天吧,后天就通了。”
“是什么事啊?”
汉子道:“公子是头一回来月河村吧?我们村子每年都有一次河神祭,其间桥上不能通行。”
陈靖仇抓了抓后脑勺,苦着脸道:“大哥,我急着赶路,能不能通融一下,行个方便,让我先过去?”
汉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之极的话,急道:“公子,噤声!您可别这么说,现在是河神醒来的时候。要是这时候有人过桥,触犯了河神,我们村里非有大难不可。”
陈靖仇怔了怔,诧道:“大难?河神要吃人吗?”
汉子看了看周围,似乎怕被别人听到,才小声道:“公子,您快别说了,要是被河神听到,真要吃了你。”
陈靖仇见这条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这么个怕法,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便说:“那,有没有渡船?”
“要摆渡啊,就得往下游走两百里。这一带河水很急,船根本下不了水。”
往下游走两百里,非走两三天不可。听得这么说,陈靖仇也泄了气,叹道:“看来只好先住几天,等你们祭完河神了。”
汉子见陈靖仇不再坚持要过桥,这才松了口气,说:“是啊是啊。公子要住店,村口的贺家老店就很好,贺老板很厚道的,你不用担心盘缠不够。”
再厚道,也不会不收钱,何况又得耽搁两天。陈靖仇心里嘀咕着。但就算嘀咕也没办法,既来之则安之,看样子只好先住两天了。他回到了贺家老店,只见小六又托了一大盘酒菜从厨房出来,一见陈靖仇,小六倒是很是热情,道:“公子,过不去吧?可是要住店?”
陈靖仇点了点头,小六一手指了指柜台道:“贺老板就在那儿,公子您去找他就成了。”
贺老板倒真是挺厚道,见陈靖仇腰包不鼓,答应原本五十文一天的房钱只收他三十文。在账簿上挂好了号,贺老板冲楼上叫道:“小雪,小雪,有客人了。”
陈靖仇扭头一看,却见楼上走下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子,定睛一看,却是个年轻女子,看样子和陈靖仇差不多年纪。他不由一怔,这女子已走到陈靖仇跟前,向他施了一礼道:“公子请跟我来。”
这个客栈虽然不大,但楼上房间倒是不少。小雪领着他到了一间小房里,开了窗,却见这房间虽然又小又简陋,也就一个铺,但打扫得却是一尘不染。陈靖仇道:“还挺干净。”
小雪抿着嘴笑了笑道:“因为住店的人大都不宽裕,所以贺老板说多设点房,薄利多销。不过我每天都要打扫的,公子请安歇吧。”说着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陈靖仇很少和女子说话,和小雪这样的女孩子说话更是平生头一次,见她这么恭敬,脸也是一红,道:“好的,谢谢你。”他顿了顿,终于忍不住问道,“小雪姑娘,冒昧问一下,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小雪脸上微微阴沉了一下,但马上又微笑道:“我生下来就是这样的。”
陈靖仇“哦”了一声,小雪的脸色闪过的那一丝阴霾他已落在了眼里,心想小雪准是生了一头白发,还受过村里人嘲笑,所以有点自卑,便说:“怪不得说周宣王生而有须,老莱子生而白头,原来书上说的真不是假的,我还以为只是寓言呢。小雪你的头发很好看啊。”(注:周宣王是周朝的中兴之祖,传说他生下来就长着胡须,老莱子就是道家之祖老子,传说一出生便头发全白。)
小雪生平还是头一次听人赞自己头发好看,虽不知陈靖仇说的周宣王、老莱子是些什么东西,心想:这公子读的书倒是真多。嘴角却已浮起了一丝笑意道:“是吗?”
“是啊,很好看,像……像银子一样。”
小雪见陈靖仇想了半天,想出了这么个比喻,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马上掩住嘴,行了一礼,说:“公子,要有事就叫一声小雪便行了,我先出去做事。”
陈靖仇点了头道:“好的,谢谢小雪姑娘。”小雪倒退着走到门边,在门口又行了一礼,道:“公子,那我走了。”
等她一走,陈靖仇在床铺上躺了下来,想到方才桥头那汉子也是说话很温和,忖道:这个小雪可真有礼貌,月河村这地方还当真民风淳朴。他从行囊里摸了摸,犹豫了一下,还是摸出了一本《庾子山集》翻着。刚翻了两页,窗外忽然传来了“啪”的一声,接着是一个男孩子的哭声。
是个小孩摔倒了吧。陈靖仇也没在意,正在默诵着庾子山的《春赋》,忽然小雪的声音从下面传了上来:“小朔,你哪里疼?”那个叫小朔的男孩子抽泣着道:“我的脚……好疼啊,姐姐。”
这个小朔的脚摔伤了?陈靖仇突然有种不知怎样的感觉。猛然间,他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对小雪有种莫名的亲近之感。自己小时候摔倒了,师父总是板着脸要自己站起来。虽然事后给自己上药揉搓,但他心里一直在默默地盼着有个姐姐,这么温柔地对自己说话。听到那个叫小朔的男孩子的声音,恍惚中好像就是很多年前的自己,心道:小朔有这么个好姐姐,他可真幸运。
可是小朔却显然没有这么想,突然“哇”了一声,叫道:“姐姐,你揉得太重了!”小雪低声道:“小朔乖,是姐姐不好。”可是这小朔却不依不饶,叫道:“都怪姐姐,全是你不好,才害得我这样。姐姐最坏!”说着,踢踢踏踏地走了。陈靖仇皱了皱眉,忖道:这小孩真不懂事。他走到窗前,往下看了看,却见只有小雪靠在客栈后门边,怔怔地看着外面,小朔却已没了踪影。小雪正看着,里面又传来了贺老板的声音:“小雪,有客人来了!”小雪应了一声,进去时还用手抹了下眼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啊。陈靖仇有点感慨地想,心里却对师父又多了几分理解。在师父心目中,复兴大陈是他毕生的信念,而他的希望全放在了自己身上,偏生自己又老是三心二意,一直不肯好好修炼鬼谷秘术,所以师父对自己才如此严厉,这就是爱之深、责之切的道理。想到这儿,他把那本《庾子山集》放回行囊,拿出了那本《鬼谷秘录》细心钻研。以前有什么不懂的,马上可以去问师父,现在却只能靠自己研究了,此时他有点后悔没有好好向师父请教。
在窗边看了一阵,天色已晚了下来,书上的字迹有点模糊。他打开门,叫道:“小雪姑娘!”小雪闻声过来道:“公子,有什么事?”
陈靖仇道:“小雪姑娘,请你给我点个火吧,我要看看书。”
小雪答应一声,很快拿了盏油灯过来。她把灯递给陈靖仇,有点感慨地说:“公子真用功,现在还看书。”
陈靖仇笑了笑,顺口说:“小雪姑娘,你有个弟弟吧?”
小雪“嗯”了一声。
“那小雪姑娘的父母呢?”
小雪道:“他们早就去世了,就剩下我和弟弟。”
陈靖仇点了点头:“你也挺难的。他刚才摔了一跤吧?”
小雪脸顿时一红:“吵着公子了吧?小朔也挺大了,可还是不懂事。”
陈靖仇连忙道:“没事没事。小朔他摔得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小雪摇了摇头:“摔倒没摔伤。这小孩脚不灵便,哪天都要摔一两跤的。”
陈靖仇吃了一惊:“他脚不好?不找大夫看吗?”
小雪道:“这是几年前的事了。他淘气,下河游泳触犯了河神,结果河神弄坏了他的脚。我去找过秦大夫,秦大夫说那是河神做的,他不敢治。”
陈靖仇更是吃惊。小朔现在也没几岁,几年前更小了。这么小的孩子河神都对他下手,简直有点丧心病狂。他沉声道:“这是什么河神啊?不保佑村里人,还要来害人。”
听他这么说,小雪的脸一下变得煞白,说:“公子,请您别这么说,要是给河神听到了可不得了。”她似乎真害怕被河神听到,又道,“公子你歇息吧,要是有事就叫我,我做事去了。”说完就急急地下了楼。
看着她的背影,陈靖仇皱了皱眉。河神照理是会佑护沿河之人的,可是月河村的河神看样子脾气也当真是坏。只是这些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他又不能做什么,便坐回桌前继续翻书。翻了几页,书上“疗伤无不有验”几个字忽地跳入了他的眼中,他精神一振,心道:鬼谷秘术里原来还有疗伤术?我倒从未注意。便专心看下去,却见这一条疗伤术下写着:“精修十年,当能有成,疗伤无不有验。”心想:我练鬼谷秘术都不止十年了,应该也会有验。要是我治好了小朔的脚,小雪一定会很高兴。虽然今天刚认识小雪,但在他心底,小雪的模样已经和许多年前他幻想出来的那个对自己极其温柔的姐姐重合在了一起,能让小雪笑一笑,他就感到无比欣慰。
这条咒语也不是很繁复,但不论哪一种法术,都不是立竿见影的。所谓法术,亦是以内力驭术,方能发挥威力。他暗自试了试,心想:试试看有没有灵验。想定了就伸出手来。虽然书中说“骨断筋折,以此术疗之,皆能立愈”,不过要自残个骨断筋折,他也没这个狠心,忖道:割破点伤口,应该也一样。想毕,将左手手指在剑刃上划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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