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轻叹道:“也许生命的乐趣,便在于不知道结果,满怀期待地慢慢探究、发现的过程吧。……不过来找我算命的,许多都是单纯出于无聊的好奇心想窥知未来,我要是说的好,便满心欢喜;我要说的不好,便灰心丧气,完全不相信自己的努力。随便说两句骗骗这些傻瓜的钱,倒也是不赚白不赚。”
萝纱噗嗤笑了出来。这老人好象并不把自己当外人,连骗钱这种话也毫不隐晦。看来对对方有亲近感的不只是自己一个呢。
“啊,说了半天,倒忘了问妳有什么事想问我?”老人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本业。
原本萝纱只是想顺便问问月炎的下落,不过跟老人聊了一阵心防渐渐撤下,此刻被他突然这么一问,在内心深处盘桓许久的好些问题便一齐涌了上来。
自己的父亲当年为了什么失踪?他究竟是生是死?自己的身体是否隐藏着什么秘密?为何会出现越来越邪恶冷漠的一面?自己该怎么办?自己的将来又会怎样?
然而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是说了吗?“生命的乐趣,便在于不知道结果,满怀期待地慢慢探究、发现的过程。”这些都是自己的事,便应该由自己一步步发掘,找出答案,而不是寄希望于别人来回答。
“我想问,一个人如果对一切都漫不在乎,失去了身边最亲近的人依然可以好好地活下去,这样无血无泪的人还能称为人么?她还可能真正的开心起来吗?”
最后问出的,是不能算是问卦的问题。
老人久久凝视着她,没有回答。
这也是需要自己找答案的问题吧!萝纱叹一口气,正待起身回去,老人的声音停住了她的身形。
“魔族被称为没有心的种族,不会有爱恨。但即便是魔族,其中也不乏找到真心的例子。如果没有真心让自己觉得痛苦,那就去找回来啊,这还用问?”
萝纱呆望着老人灰暗颓唐的身影,眼前却觉豁然一片开朗。
过去这两个多月来,她面上开朗如昔,暗地里却一直在为自己的冷漠自责,或是担心伪装出来的天真无邪会不会终有一日被同伴拆穿。要是被他们排斥,便再无安身之处了。她每一日都在为此担心,心思都只朝着这个方向转,却从没有想过改变这让自己觉得不快乐的状态。
既然不喜欢这样的情况,那就改变它啊!这是很自然的,为何一直没有想到呢?
“但是……心该怎么找呢?”
“这只能靠自己吧。一点点地真正去感觉一切,也许慢慢便会构建出自己真正的心。”
“谢谢你。”许久的迷惑后终于找到方向,萝纱娇小的脸庞绽放出明亮的光彩。突然想到什么,她将视线投注在老人脸上。
一个素昧平生的老人,竟然随口便解答了自己困扰多时的疑问。自己起码应该记住他的名字。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当然可以,我的小公主。”
他对萝纱的称呼和先前的沉稳内敛不大协调,而他接下来的话旋即给萝纱带来更大的惊讶。
“我叫纪贝姆。胡因。伊利亚姆……呃,后面的妳不用记了。”
纪贝姆?
蛮熟的名字嘛!
习惯性地偏着头,萝纱在脑中搜索记忆。
“啊!纪贝姆!那个默河镇的智者好象也叫这个名字呀!”
“就是我。”
“咦?!咦?!咦?!咦?!咦?!”萝纱连嘴都合不拢了。难怪觉得熟悉,原来果然是见过的!“可你怎么会变成一个算命的了?”
“在默河镇待了好些年,骨头都要懒散了,便趁着还能走动时再出来历练历练。也想借此完成一个昔年的心愿吧。”
“什么心愿?”
“如果有缘相见的话,我希望能为一位故人所留下的女儿做些什么,以弥补我过去的一段憾事。”
纪贝姆微笑着看着萝纱,眼光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了。因而萝纱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所说的故人之女会不会就是自己。她不确定地指指自己,见纪贝姆果然点头,这下心里可炸开了锅。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母亲竟然还有一段艳史!
虽然老人只用“故人”这弹性极大的词来概括和母亲的关系,但是这“故人”肯定是关系非浅的故人!拥有卓绝才智的他会选择母亲出身的偏僻小镇住了这么多年,又对自己——修雅的女儿着意照顾,要说他和母亲之间没什么纠缠暧昧,恐怕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往前推十几二十年,眼前的老者也许就是个三四十正当年的潇洒男子,和年轻貌美的母亲……
再想下去似乎对过世的母亲有些失礼,萝纱赶紧把思维从这上面调开。直接追问老人当年和母亲的罗曼史也蛮尴尬的,她也不好明着开口问什么。忽然想到另一事,她问道:“难道自从我在墨河镇拜访你后,你就一直跟着我们?!”
“是啊。我不想让你们感到不自在,所以尽量收敛了行迹,你们没留意到也很正常。这期间我以算命为生,没想到倒也渐渐薄有声名,让我这次进入伦达芮尔便少了许多困难。”
萝纱暗自骇然,虽然纪贝姆看起来跟路人甲乙丙丁一样没什么存在感,混迹人群中确实很不惹眼,但被人跟了这么久依然毫无所觉,回想起来不由有些发毛。如果他是敌人,自己等人不是早就不知遇险多少次了。幸而他向自己展现的笑容温和无害。
“若是妳有什么烦恼,或是需要人帮忙出主意,不妨来问我吧。我会一直在妳左右的。”老人从衣袋中掏出一把线香道:“妳需要我帮忙时,只要燃起一支,我便会来找妳的。”
※ ※ ※ ※ ※
艾里随哈林拉夫遣来的仆役到得他宅邸,哈林拉夫殷勤将他迎入内厅,两人随便闲谈起来。
左丞相说的不外是他在官场上经历过的风光和一些趣事。艾里虽相当厌恶此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口才是不错,和他唠嗑打屁间时间过得倒快。感觉上并没有等很久,下人便进来通传:“大人,纳鲁城主到了。”
哈林拉夫向艾里告了个罪,道:“我先去招呼纳鲁城主。昨日他说有些事想与我商量,我估计可能会费些时间。老弟若是觉得闷,可以随便走走逛逛。这里的庭院园林倒是修得颇为不俗。”
“大人请便。”
哈林拉夫走后,艾里便走到厅外花圃中打发时间。
妖精之榭为招待这些贵宾可算是落足本,而哈林拉夫更是城主着意巴结的对象,他所住的宅邸自然是城中最高档的了。屋舍的恢宏华贵姑且不说,庭院内花圃亦是遍植名贵花木,流水山石点缀其中,虚实得宜,相互掩映,确实相当讲究。
“这里还真是不错呢!”琉夜神出鬼没地突然冒出一句感叹,吓了艾里一跳。
她这千多年来都只在深山和附近的小城中转悠,许久没见世面,此时忍不住现身出来,亲身感受周围美景。
可惜艾里枉费出身贵族,但当贵族的时间里纯粹武痴一个,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享乐之事,后来的经济状况则一落千丈,也没条件研究这些。园林师的一番苦心,他完全不懂得欣赏,对琉夜的感叹只是随口应和。
前方的厢堂前遍植花木,郁郁葱葱的一大片,树冠上各色鲜花尽态极妍,姹紫嫣红。艾里对眼前美景却是牛嚼牡丹,兴致盎然地欣赏着一棵木芙蓉嫣然生姿的粉白花朵……上的毛毛虫卖力蠕动的样子。
琉夜是久居山林的妖精一族,天性便喜欢亲近草木。她轻叹一声飘身而起,凌空花海之上足不沾地地不住旋转。金色眼眸微阖着,绝俗容颜上一片心神俱醉的陶然之色,更增添了迷离慵懒的风情。
长发如她身上轻纱般飘飞,半透明的裙裾如白云般卷舒,其下隐现的曼妙身姿尤比花娇。一阵风儿吹来,卷起片片乱红在她身周飞扬,为这副画面更增添了几分虚幻脱俗之感。艾里一时也为之目眩神迷。
“啊!”
突然传来一声女子惊呼,琉夜瞬间隐没身形。透过琉夜方才所在的位置,艾里和坐在前方厢房窗后的一个掩口而呼的女子四目相对。
女子面色颇为憔悴,但这并未减其丽色,反而突出了那股娇柔恬淡的气质。艾里原是认得她的,她乃是前几日被希尔迪亚让予哈林拉夫的安妮塔,发上依然戴着舞会那晚的那只黑珍珠发簪。
艾里原先并没有什么在意她,现在才想起这里是哈林拉夫的府邸,看见她自是很正常的事。
安妮塔略一思忖也认出了艾里,轻移莲步出了厢房向他行来。“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也看到了吧?一个女子在花上……”
穿帮了!
“什么女子?我只看到你一个人啊!你是不是看到幻觉了?”
事到如今,艾里也只有睁着眼睛说瞎话。反正只有两人在场,自己一口咬定是她的幻觉,也许会令她动摇。
幸而安妮塔性子似乎较为软弱,并没有坚持自己所见。“幻觉?……也许是我太想他了吧。”她的眼神飘忽,声音低落,这并不是对着艾里说的,而是她的自语。
艾里暗自吁了口气。琉夜的存在实在很难对外人言明,而且他们此次伦达芮尔之行本就心存不轨,怎可为外人道?
安妮塔终于回神问道:“你怎会来这里找我?”眼中忽地放出粲然光芒,“……可、可是他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
“……”艾里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随即明白了。
安妮塔大概误会是希尔迪亚差自己来找她,方才这样大喜过望。他梗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安妮塔看起来比在希尔迪亚身边时憔悴了几分,可以想象她在这里过得并不开心。然而她对狠心将她拱手让给哈林拉夫的希尔迪亚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