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塔看起来比在希尔迪亚身边时憔悴了几分,可以想象她在这里过得并不开心。然而她对狠心将她拱手让给哈林拉夫的希尔迪亚看来仍是无怨无尤,情意未减,这让艾里不忍心告诉她实情。
忽然想起昨晚希尔迪亚说过的话。希尔迪亚并非自己原先所以为的软弱之人,对哈林拉夫的顺从示弱不过是为了掩饰他的某个计划……那么,眼前这被送予哈林拉夫的女子,是不是也是希尔迪亚实现计划的牺牲品呢?
见艾里默然不语,安妮塔便知道自己的期望落空了。小鹿般柔和的眼中蒙上了忧伤的色彩,静静凝视着身旁盛放的鲜花。
“我真笨……不是自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他是个行事干脆的人了吗?”低徊的叹息声中,失望和哀伤之意愈发浓厚。
艾里忍不住想问她和希尔迪亚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否知道所爱的人的真面目?知不知道自己的情意并不为希尔迪亚珍惜,她为了成全爱人而牺牲掉自己,却不过是被希尔迪亚用作麻痹对手的手段而已?
……但这样的问题太过残忍,他问不出口。
沉默的两人身畔,鲜花依旧开得热闹。娇嫩的花瓣在清风中轻轻颤抖,犹未消失的晨露凝结花芯中晶莹欲滴,花儿更显得娇弱纯净,浑不知尘世中的爱恨哀愁。
艾里看着安妮塔,而安妮塔则痴痴望着身边的花朵,心神似已飞到旁人无法触及的地方。
第六章 月炎
“在认识他之前,我不过是个平民女子。”
安妮塔一直沉默着,艾里又觉得沉闷,又不好意思就这样撇下她自顾自走开。幸好她终于开口了。也许是为了派遣心中的苦痛,她讲起自己以前的事。
“我自幼聪慧,长大后也以才识和美貌自负。但可悲的是,我每天却不得不挤进菜市场,和那些俗气的家庭妇女一起讨价还价买些廉价的菜。买完菜回家后又有做不完的家事在等着我。”
“……那时真的很难过。我的品貌才学无一不胜过众多闺秀名媛,却只因出身卑微便只能终日做这些粗俗琐事,看着娇嫩的手掌因为操劳渐渐粗糙。”
“我每天都梦想着,若是出生于富贵人家,自己将会有着怎样不同的生活。凭我的才貌,一定会成为人们目光的焦点,社交界的宠儿。也许我整日便只需风雅地喝茶吟诗,唱歌跳舞,身边则众星捧月一样围绕着彬彬有礼的贵族绅士。”
艾里用手挡着嘴,尽量不露痕迹地打了个哈欠。
这种贫家女与富家子一见钟情,怀着麻雀变凤凰的期待和富家子共堕爱河的故事,当事人说来虽是激动,在旁人听来不过是个很老套的故事。
好在安妮塔很快说完了。
出身寒微的她要拥有这样的生活,只有寄希望于找到一个出身上流的丈夫或是情人。终于有一天她遇到了希尔迪亚。他文雅聪颖,风度翩翩,完全是安妮塔梦想中的爱人……
和希尔迪亚交往后,安妮塔却发现他在心中占的位置很快便比她想象的更加重要。如果被他用厌弃的眼光看待,她宁可去死!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唉……现在的我已经过上了当初所向往的那种生活。身上穿的衣裳,可以够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住的地方,都华丽得象是宫殿;想要什么便会有人为我双手奉上;有什么事连说都不用说,自有仆人伺候得周全……就象这些花,生长在优美的环境中,永远被人细心照料呵护着。”
安妮塔眉宇间轻愁无限,伸手抚弄花朵。花朵娇弱不胜地颤动,似是轻轻点头叹息。
“……可是,为什么我却没有当初想象中一分的快乐?”
可惜女儿家的百转愁肠,艾里能理会得几分?听她以花喻己便随口漫应:“要是我是花,我还宁可作一棵野花。就算是棵狗尾巴花,每天在外头看看鸡飞狗跳,鸟鸣猫叫,泼妇骂街,小孩撒尿,也是热闹自在。总比这些种在院里,整天只能对着围墙发闷,等着主人赏脸欣赏的‘名花’好得多。”
“鸡飞狗跳……”听见这居然还押韵的四句粗俗话语,安妮塔一时愕然。而细思其中含义,不由对艾里言语中野花悠然不羁的风范心向往之,而眼前曾得自己几度赞叹的娇丽花朵,仿佛一下子失却了颜色。
她轻声感叹:“真想再看一看野花……”
安妮塔身前的名花若是有灵,知道她居然舍己就野花,大概会羞愤至死吧!
然而她自知现在自己成为哈林拉夫的禁脔,轻易不能迈出这个大门,园丁又每日尽责地将庭院收拾得干干净净,野花野草是没什么可能见得到了。
被她眼中的遗憾所动,艾里慨然应诺:“想看的话,我改天摘一大把给妳吧!”反正野花野草又不用花钱买。
“真的吗?多谢了!”
今日见面以来,她第一次展露出欢欣的笑容。古时曾有荒唐君王为博美人一笑而自毁江山,今日的安妮塔只为一把野花而展颜,而艾里却发现这样的她更对自己的胃口。
有心说些笑话逗她多笑笑,此时却听得庭院外传来仆役沉重的脚步声。艾里心道若是被哈林拉夫发现自己在他的后院勾搭安妮塔,麻烦可不小,急忙向安妮塔示意。她立时会意回到自己房间关上窗子,而艾里则若无其事地向外头踱去。
在快到院门处,仆役终于看到了他,通报道:“艾里先生,主人请你到厅前一叙。”
艾里知是哈林拉夫和纳鲁城主已经谈完,大概便要出发去美人楼了,应一声便往前院行去。
哈林拉夫和纳鲁果然在前头候着。艾里昨晚上大出风头,纳鲁自然记得。三人寒暄奉承几句,便出发前往美人楼。到了美人楼前,负责管理的官员已八字排开站好,恭迎贵客莅临。
前几日夜里艾里进楼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而这次跟随哈林拉夫身后,却是在人们毕恭毕敬的迎接中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踏入大门,心中不觉好笑,好不容易才收敛住表情。
前头纳鲁和哈林拉夫谈笑风生,后头艾里专心东张西望,四下打量楼中的防卫情况。理论上说,防卫最周密的地方,应该就是安置最重要货物的地方,毫无头绪下要找月炎,这是比较可行的方法。
不过今天情况特殊,防卫最周密的地方,正是自己——来访的贵客周围。完全不能作为依据来推断。虽然如此,艾里却也不着急。哈林拉夫此行便是为了见识这次拍卖会的压轴货,只要跟着他大概便可以顺顺当当地见到月炎。
大楼一层是管理保卫人员住的,二层以上才给女奴们居住。大楼管事直接引他们上楼。一路上楼,纳鲁和哈林拉夫一路心痒难搔地凑到经过的房间前,透过房门上的水晶前窥看里头的女子,不时还啧啧赞叹,品头论足一番,行进的速度直比老牛拉破车还慢。艾里心中大是不耐,但既然自己也是和他们一起来寻芳揽胜的同道中人,也只得和他们凑做一堆虚应故事一番。
来到大楼中央的一间房间前,管事停下脚步回身道:“这里就是将在拍卖会上最后登场的姑娘住的房间。”
“哦?这就到了?”哈林拉夫大感兴奋地凑前窥看。艾里亦是精神一振,当然是为了与他不同的原因。
他们自水晶中看去,房间中只有一些家具摆设,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哪有美人的身影?
难道是弄错房间?还是美人逃走了?
纳鲁也不曾亲自到这里巡查过,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正要责问管事,便见管事从腰间取出一大串钥匙,拿其中一把开了门锁推门而入。三人狐疑地互视,随后鱼贯而入。
“请大人们稍候,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管事来到室内一张方桌前,伸手至桌底下按了动什么机括。
众人听到一阵隆隆作响,似是滑轮齿链滚动的声音,便见前方的墙壁分开两半向两边缩了进去,现出一个小小的暗室来。原来竟是室中有室。若是有人想要劫持她,这房间从外头看与楼中许多空房无异,自是难以发现其中暗藏天地。
暗室中央画着一个小小的法阵,四面昏黄的蜡烛摇曳着朦胧的黄光。一个女子被钢链锁着手脚,背对他们坐在法阵中心。
为声响惊动,女子转头看向他们。只见她虽神色委靡,但仍可看出姿容之出众。习惯光线刺激后睁开的杏仁大眼满含愠怒地瞪着进入者,自有一股野性火辣的难言风味。
最吸引人目光的是那一头披散在她背上,又流泻了一地的淡蓝色卷发。发丝如有生命般服贴地勾勒出她身形的玲珑起伏,外头射入的光在卷发的每个转折处耀出银白透亮的光泽,直如一条静静流淌的月光之河。
蓝色是普通人族不可能有的发色,仅从这头秀发便可知她并不是一般人类女子。自蓝发下挺立出来,延伸向两侧的细长双耳果然证明了她妖精族的出身。
琉夜隐着身形低声道:“她就是月炎!”艾里便明白那圈鬼画符大概就是封禁妖精气息的法阵了,他留意观察月炎,发现她脖颈、手腕和脚踝处的雪白肌肤上有一些奇怪的黑色条纹,心中暗自奇怪。
“妖精……这就是传说的妖精?”哈林拉夫声音微带颤抖,一时难以相信眼前所见。
妖精族自千年前便从人们视线中消失。妖精们日渐小心地避开人类的捕捉,因而美貌的年轻妖精一直是富豪权贵们渴望能得到的最珍贵的收藏品,数百年来奴隶市场上却鲜少听闻有妖精出现。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妖精年轻貌美,更是珍品中的珍品。
哈林拉夫可以想象得到当她出现在拍卖会场上时,人们为之震惊感叹的场面,今年拍卖会必定可以创下惊人的收入。他原本还想先尝些甜头,但现在见这美女乃是如此珍贵的货物,胡来下有个闪失损失就大了,不得不打消念头,心下不免有些失望。
纳鲁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