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他姓名他尚未答,他便又问了一次。
“对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哪!”
“艾……艾伦。”
艾里硬生生转了舌头,免得因为同名让伊萨姆把自己和黑旗军的圣剑士联想到一块。虽说伊萨姆能甩掉萝纱的追赶,应颇有些本领,如果有他护送,就算失去了力量也应能安然与萝纱他们会合,但艾里却完全没有借助他返回黑旗军的打算。
这样的自己,回去黑旗军做什么呢?
黑旗军迫切需要的,是拥有强悍战力,能够带领他们突破困境赢得胜利的首领,而不是非得拘泥於“艾里”这个人。没有了力量,自己便对黑旗军没有用处,根本就连继续统领大家的资格都没有了。
虽然知道萝纱他们大概会很担心自己,但是,现在实在不想回去面对他们。
本来自己若没有失去力量,为了保护黑旗军,就算再讨厌肩上的责任也必定会回去。但现在的自己已经不能为黑旗军做些什么了,为什么还要回去重新陷身在那些责任和压力之中?对不起了,大家,就让我任性这一次吧……
换个角度想,让圣剑士就此失踪,也许对黑旗军才是最好的做法。
因为以自己和大家的关系,虽然失去了力量,想来同伴们还是会坚持让自己继续坐在首领的位置上。但是对於还在成长期的黑旗军来说,一个没有足够真实本领的首领是难以令后来的加入者心服,并持续吸引新人加入的。自己完全消失,大家才会另外选出有能力的人来代替自己的位置。现有的同伴中能人众多,不乏能代替自己的人。萝纱若是经过磨练,应该也能成为很好的首领。
伊萨姆全不知个中实情,更想不到坐着眼前的落魄剑士就是自己打算投奔的黑旗军的首领圣剑士,只觉得这位艾伦好像个性阴郁,老是没说两句话就一个人发起呆来。
不想再陪艾里多耗下去,伊萨姆便打算走了,顺口问道:“我听说黑旗军的人好像不大好找,你知道怎么找到他们吗?”
艾里怔怔望着他。自己想从黑旗军中摆脱出来,这汉子却巴望着能加入黑旗军。该为他指路吗?
伊萨姆本只是顺口问问,并没有真指望自己偶然救下的这人会和黑旗军有什么联系。然而看艾里沉思起来,倒还真像知道些什么的样子,他不由得兴起了几分希望。
可艾里沉吟片刻后,并没有给他任何有价值的回答:“对不起,我不大清楚……”伊萨姆失望地转身,却又被艾里出声叫住。
“请等一下。”
“怎么?”
面对回身等待着他说明的伊萨姆,艾里面上浮现几分迷茫,那是身为圣剑士时,他很少有机会放心流露的神情。
“你真的决定要去参加黑旗军?就算是信奉的理想再美好,任这样的乱世中,所有的军队都不能避开残酷的杀戮。如果是时势所逼也就罢了,为什么要主动加入军队呢?你会出手搭救素不相识的我,应该是个重视人命的人,何必自己去淌这趟混水?还是再多考虑一下吧!”
不但不鼓动别人加入自己的势力,反而奉劝准备投奔的人再多考虑一下,实在是颇为奇怪的一件事。不过艾里一时倒没想到这一点。
他自己当初虽然是有足够的理由才开始组建黑旗军,但是见识到为了让黑旗军生存下去而必须承受的残酷一面后,便期望能从这种残酷中摆脱出来。作为过来人,艾里不希望伊萨姆也重头尝一遍自己经历过的滋味。
而另一方面,他会向这并不熟识的人提出这个问题,也是下意识地希望能从他的回答中为自己的迷惘找到一些解答。
“我是听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啦……”伊萨姆听了他的话,搔搔头,显出几分茫然:“我不过是希望有个能发挥所长的地方罢了。现在时局这么乱,最能够展现魔法师或者武人才能的地方就是军旅。从听到的黑旗军的传闻来看,他们不会滥杀无辜,自由平等的做法挺合我的口味,所以才选择了他们。至於别的,也就没怎么去考虑了。”
“是这样啊!”艾里低声应道,再不说什么,目送着伊萨姆离开。
伊萨姆所希望的,是能展现自己的才能。对於大多数人来说,这个战斗的理由已经够充分的了,但对曾经立足於凯曼战士最高峰上的自己来说,早已没有了吸引力。这个理由并不适合自己……
艾里怔怔地想着,直到伊萨姆的身影完全消失,才突然失笑出声。
“真是有够蠢的!反正都已经没有了力量,还考虑什么战斗的理由嘛!根本就没有那个资格了啊!”
喃喃地嘲笑着自己,他支持着虚软的身子站直身来。一阵强烈的山风吹过,山坡上的长草波浪般渐次起伏。艾里一身破烂衣物更被强风撕扯得要裂开一般,碎裂的衣角不断飘动,简直像是随时会随风飞去。失去了力量,身体的禦寒能力也下降了许多,艾里不由打了个寒颤。
无济於事地拢紧了衣领,他茫然地从山坡上远眺前方。眼前一片空阔,只有延绵入天际的青黛山峦和点缀在山峦起伏间的那座城池。
浩瀚宏阔的景色若在往日看来,或许会在胸中煽动一股指点江山的豪情,而在此刻看来,却似乎反衬得自己更加势单力薄,彷彿随时可能被这片苍茫天地所吞噬。油然自心头涌现的孤寂无助感,是自从武技有成后就未曾再感受过的。
现在,该何去何从呢?不想再回黑旗军,天地之大,何处会是自己下一个容身之所?
黯然垂下的眼光,被草丛中一个闪亮的物体吸引。看清后,原来是刚才被自己丢开的那支剩半截的裂天剑。曾经闻名天下的名剑,悄然无声地被泥污腐叶所掩埋。
不管它的质地是如何的千锤百炼,过去曾是如何锋利坚韧,曾经拥有过许多显赫的声名,现在都不过只是一段废铁,再也无法斩断任何东西了。它今后的命运,便是埋没在这片荒草间经历风吹雨打,听任锈斑将自身渐渐侵蚀得毫无锋芒,与一般铁片再无分别。
艾里忍不住又想苦笑。或许名剑果真有灵,它与陪伴了二十多年的主人的命运,竟是这般相似。他走过去捡起断剑,用它挖出一个浅坑,将它放入其中,再推回泥土填平。
在以往这点劳动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艾里现在体虚力弱,等收拾好已经是额头见汗。坐在这简陋剑塚旁的一个石块上喘息了一阵,艾里如是拍着老友的肩膀般,在微微隆起的土堆上拍了几下,苦笑着感叹:“老兄你还算不错了,至少有我帮你掩埋起来,不至於真的被锈成一截烂铁。却不知我有没有你这样的好命了……”
在剑塚旁发了一阵子愣,他茫然地站起身来向山下走去,并没有确定下什么目标或是行动方向,现在的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事可做,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去。一切,就听天由命吧!
黑旗军作为大陆上快速崛起,最引人瞩目的新兴势力,它的每一个动向都为各方势力所关注。圣剑士失踪这么令人震动的消息,以胜过风的速度在整片大陆上流传开来,也在各方势力引发了各式各样的反响。
在塔思克斯与叛军作战并守护着自己国家的天行门主耐得、游走战乱中诸国聚敛财富来为黑旗军提供支援的绯羽商社的人们,以及艾里的朋友,全都在为他的安危和黑旗军的将来担心;凯曼则心喜於一个可能发展成劲敌的敌人的陨落;和黑旗军有着一致利益的凯曼的敌国的君主们,审慎地评估推测着黑旗军是否还能维持过往的迅猛势头,成为他们可以借力的伙伴、盟友;此外,在黑旗军领地周边,也不乏一些野心勃勃的君王将贪婪觊觎的眼光投放到了黑旗军的土地上,估摸着黑旗军是否会因为这次的打击而弱化下去,成为他们可以下手的对象。
而在这些立场各异的势力之中,与艾里暗中缔结盟约的诤君傑伊一方所受的震动无疑是最大的。
通常傑伊他们得到有关黑旗军的消息,都是艾里利用恋血鸳传送来的。而这一次,因为这个消息太过受人瞩目,流言以比飞鸟还快的速度传入了拉寇迪。
在凯曼的情报机构中安插有可为自己通风报信者的傑伊,以及本身就掌管可称作流言集散地之酒馆而消息灵通的爱琳娜,几乎同时得到了这个消息。
仆人送来这项情报时,傑伊正在让仆人为他穿戴衣冠,打算准备出门拜访前不久南征未果而回到帝都暂居的凯文将军。
在服侍他的仆人看来,诤君无疑是值得他们骄傲的主人。高贵的出身,庞大的家产,国王对他们一族世代的礼遇,而且当代的家主英俊而睿智,虽然年轻却没有时下纨裤子弟的浮夸愚蠢——只有小小的一点缺憾。这么可敬的老爷竟然也和帝都中那些轻浮的年轻贵族一样,迷恋上爱琳娜那个开旅店的不正经女人,让人不由怀疑他对女人的品味是否也是只重外表不重内涵。不过在此以外的其他方面,他永远是那么稳重英明,值得人尊敬。
然而,在仆人为他穿衣的间隙,傑伊拿起那封信笺才读了一阵,就以和“稳重”、“睿智”等字眼截然相反的毛躁态度跳起身来。顾不得包金的袖口尚未整理好,他便匆匆忙忙地赶出门去,留下一众仆人呆滞地望着大失常态的主人迅速远去的背影,纷纷猜测着主人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出门后,诤君更改了原来准备拜访的对象,让马车直接驶往翠雀旅店。
爱琳娜已经在差不多同样的时间得知了艾里失踪的消息,因而对他的突然到访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当时在店里的酒客望见向来稳重的诤君大人,竟然忧心忡忡衣冠不整地冲进店门来,都以讶异的眼光瞪着他,热闹的店堂一下子静了下来。
傑伊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一时怔在了那里。如果因为自己神色怪异,引来旁人的怀疑就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