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帅旗下的一众骑者,正昂首望向近在眼前的敌城。疾掠而来的长风撩起他们的衣袂,却动摇不了那一双双眼睛中夷然无惧的坚定神光。
眼前看来宏伟的城池,并没有在他们心上产生多少威胁感。拉寇迪虽然护城河、箭塔之类的城防设施一应俱全,可在场众将几乎都已事先把凯曼帝都的情报做过细緻的研究,皆知这些城防修设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帝都更显出大国之都的泱泱风范,其观赏效果大於实用价值——换句话说,也就是中看不中用。
护城河看来宽广壮阔,其实深度有限,就算凯曼人察觉帝都面临危机后全速赶工,也来不及将河床多挖深几尺。城墙修得虽高大,看起来壮阔堂皇,不过城壁厚度却有限。
城墙外头,还密密雕饰着描述神话和凯曼建国历史的浮雕。平日看来是够辉煌壮美,果然大国风范,可惜,艺术品从来是脆弱的。这充满艺术价值的城墙能有多高的抗打击度,也可想而知了。
就只有箭塔哨楼之类的,因为本来要求就简单,功能尚不至於打折扣。但区区几座箭塔哨楼,对付小股流民反军还行,遇上十几万精良大军,能派上的用场就十分有限了。
不过这也怨不得当初的设计者,谁都知道帝都本来就不是用来战斗的。
拉寇迪位於凯曼腹地,若是一般内乱,这种程度的城防已足够阻挡叛军直到附近援军赶来;若是被外敌攻到这里,基本上也就等於凯曼的国力根本不足以与敌人对抗,再坚固的城防也不济事。而且凯曼自建国以来,国力、军力便一直处於大陆之冠,这次凯曼人倾一国之兵外侵他国,而留守本国的兵力又被诱引到远处,让大股敌军长驱直入兵临城下,实是超出了当初修建帝都的所有人的预计之外。
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意味着,凯曼正是出於自身的贪念才招致今日帝都之祸吧!
第二章 开战
艾里昔年曾在凯曼军中待过一段时日,自身又是帝都出身,对拉寇迪的防卫情况当然更没有不清楚的道理。然而与盟军一众将领面上的坚定神色不同,他的表情却是和萝纱又有所不同的另一种迷惘。
周围沸反盈天的轰鸣声在他也是过耳不入,他的心头竟有着和萝纱相似的抽离现实的怪异感觉。
他并非是忧虑难以攻陷帝都。事实上,连艾里自己也弄不清楚最困扰他的究竟是哪件事了。好几件事纠结於心头,扰得他很难再维持平日淡然从容的心境。
事到如今,等会儿盟军结稳阵营后正式发动攻城,如能生擒仁明王固然好,就算抓不到他,只要能对国王的安全造成切实的威胁,便拥有和凯曼谈判的资本。
此后,让凯曼交出什么重要人物、事物为质也罢,又或是逼迫仁明王退位而扶植主和的王位继承者继位也罢,要遏止凯曼继续侵害大陆各国的方法多得是。
至此,制止这场战争的路已经变得很明确了,然而艾里对自己接下去该往哪个方向走,却反倒迷惑了起来。
不管是以要挟手段令仁明王不敢再行侵略,凯曼没用改朝换代,而自己回妖精领域一带黑旗军控制的地盘做土霸主,还是由自己和傑伊来掌管推翻了莱安特鲁王朝的凯曼,都必须要考虑在战后如何着手治理一个国家。
连征战带兵都觉得麻烦又无聊的自己,却要担负决定一国兴亡,关系千万人命运的责任?
……光是想想,头就大起来了。
另一方面,就算不说掌权理国之事与自己的个性不合,艾里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治理好一个国家。
要说他辛苦创立军队,都已经打拼到现在了,才开始考虑起自己有没有管理国家的本事,听起来未免也太迟了点。其实,他是今日受弗里德瑞克之死的触动,才萌发出这种想法的。
以前艾里所见的治国方式,无不是君王以上御下,统御一帮臣子来治理国家。依艾里治理黑旗军的经验,他很有把握让手下人“人尽其才”替自己管事。黑旗军既然安然生存茁壮至今,估摸着要安稳运作一个国家也不成问题。他便以为为王为皇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并没有把这太当一回事。
然而得知弗里德瑞克为他的国家所做的事后,艾里对自己的看法开始发生动摇。
究其原因,一方面固然是弗里德瑞克为促进自己国家的前进,奉献所有的心血精力,乃至不惜牺牲贵为一国之主的宝贵生命和地位,圣王陛下这般崇高的品格令只不过想混个退休养老地盘的某男人出了惭愧之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艾里虽性子懒散,却绝非不负责任之人。
他深知如果掌管一个国家,便等於有无数民众的生命握在了自己的手上。自己去争取权势,是因为想过上理想中的安逸闲散日子,但一般老百姓中同样也有许多人盼望着能平稳安乐地生活。
在艾里的是非观中,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剥夺他人追求幸福的权力,是件可耻的事。如果自己坐上了王座,却令辖下的子民处在他国的威胁阴影之下,甚至遭到侵犯,那就未免太对不起人了。
而艾里一手带出来的黑旗军,可以说也是因为他给予黑旗军中各阶层加入者平等的地位,顺应大家共同的意志行事的统军宗旨,才能激发出所有人的忠诚和热情,迅速从无到有,蓬勃发展至今日的局面。因而他十分清楚大众的力量一旦被良好的制度激发出来,会产生多么强大的推动力!
对军队如此,对国家亦是如此。弗里德瑞克生前已经为本渐老朽的圣爱希恩特缔造出完备而充满活力的制度,圣爱希恩特现在又隐然已是神圣联盟北部的领袖,等到大陆战事停歇,不消十数年,圣爱希恩特恐怕就会快速崛起,重新成为一个极其强盛的国家!
相反的,凯曼若在这场战争中落败,必定会有相当一段时间处於衰退期。这两三年中向全大陆开战的消耗,也会在战后显露其后果。
如果再摊上一个治国能力不足以与圣王相抗衡的国王……国与国之间从来是靠实力说话的,届时强盛起来的圣爱希恩特和衰弱下去的凯曼之间将会演变成什么样的局面,艾里没法对此抱多少乐观态度。
艾里始终是凯曼之人,现在之所以会站在和凯曼对立的地场,纯粹是因为无法赞同凯曼的侵略行径以及其他一些出於无奈的原因,并不意味着他就不爱自己国家了。只要凯曼不再扮演侵略者的角色,他也实在不想看到自己的国家沦落到被其他强国欺凌的境地。
就算不考虑凯曼的前途这种有些遥远的问题,摆在眼前的烦心事也还有一大串。
这些时日来萝纱的异状,艾里并不是没有察觉。亲手推开自己喜欢的人,亲眼看着她日渐憔悴,明知只要伸手就能拉回她,暂时中止两个人的痛苦,却终是不能向她伸出手去——艾里忍受的痛苦绝对不会比单纯为了他的拒绝而伤心的萝纱少。
留意到萝纱的表情日渐冰冷,他也猜得到自己的拒绝已将她渐渐推往魔族那一边。虽然与她决裂的那次谈话中,他说过变成完全的魔族不见得就是坏事这样的话,但看到彷彿渐渐变成一块坚冰的萝纱,他内心深处却不禁涌出疑问:“淡漠无感,却也不再露出笑容的萝纱,与昔日总在自己身边蹦蹦跳跳,直率爱笑的那个女孩相比,得到的幸福真的会更多些吗?”
另一方面,罗炎的事也是近在眼前,那是更要命的麻烦问题。当初修雅言之凿凿说可以封印罗炎的方法,却偏偏在今日与罗炎之战中失败了。失败原因,未知……下次能不能成功,未知……要如何改进,同样未知……
要对付仁明王,必然要先解决掉罗炎。与他的决战,终究无可避免。
眼下情势发展至此,若下次照面还不能成功封印他,到时候有仁明王在场指使,受血冥幻晶所制的罗炎再无转圜余地,恐怕真要对自己和萝纱下杀手了!先不指望封印人家,单是自己能否在他手下保住性命,就是老大的一个问题了。
虽说艾里今日第一次在和罗炎的正面战斗中佔到了上风,旁人看似他已找到了克制罗炎的方法,再来一次应该也不成问题。可艾里他心中十分清楚,这一次自己仗恃的只是强过罗炎的剑技。而剑技这种东西,说到底仍旧不过是一种技巧。
一般人在精进力量的同时相应的磨练技艺,固然相当耗费时间精力,可罗炎这样拥有远超技艺之上的力量的人,对力量的作用方式早已瞭如指掌,他再回过头来修习使剑的技艺便简单得多了,需要的只是练习熟悉而已。
而罗炎体内不能违抗仁明王所说的话的血誓制约,必然会驱策他为了能达成国王的命令而弥补自身的弱点,尽快掌握使剑用力之道。
相反的,自己在运用天地之力的纯熟度上与罗炎之间的巨大差距,却是由双方体质和运用力量的时间长短决定的。自己再怎么勤练不辍,短时间内也根本不可能缩小这个差距。
也就是说,下一次再和自己对上的罗炎,自己和他之间的实力差距依旧,他身上唯一可以利用的弱点却将不复存在!到那时候,自己还能靠什么来对付他?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何必烦恼那么多呢?如果解决不了罗炎这边的问题,恐怕自己就得死在拉寇迪的城头上了,那样的话,不仅萝纱的事迎刃而解,凯曼前途的问题也该轮到别人去烦恼,用不着自己操心了!
此时,城下万千大军的吼声依旧在城池上空震荡,还没有停歇的徵兆。奥伦将军见将士们的喝声已经收到了震慑凯曼人的效果,蓦地伸掌向前,向下虚压。四下的军官望见将军的手势,即刻约束部属安静下来。片刻间,喧闹的城下便重归宁静。
奥伦·李维亚将军策马徐徐向前,行至护城河前才停下。这个距离,说话声已足可传至帝都。奥伦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