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城防再不坚固,总也要有攻城器械才好作战。但盟军为了争取作战时间一路急行军而来,行军务求最速,辎重大半抛弃,所带的攻城器械实在不多。
一整日攻城战下来,军中所备的攻城器械已消耗甚大。而要就地取材临时赶制,一则材料时间人力都有限,二来仓促所制质量不可能太好,制造的速度还是抵不上消耗的速度。
虽说当初圣王订下这个计划时,对此种状况已有所考虑,但也无法可想,只能在行军速度和携带器械中折衷取舍。尽管现在攻城器械还没到消耗净尽的程度,调用时也捉襟见肘,颇为拮据。
太过俭省使用攻城器具,便会束缚了盟军应有的战斗力,延长盟军攻陷帝都的时间——在各地凯曼援军全速赶来的现在,这可是很要命的;而若放手让盟军使用,如果在攻陷帝都前就耗光攻城器具,接下来的战就麻烦了。其中的取舍把握,一直是接任领军之职的奥伦将军深感困扰的问题。
幸好,将军的困扰不久就出现了转机。
正式的攻城战进入第二日,盟军的斥候发现有大队旗号不明,人数足在六万以上的军队,正向帝都快速行进而来。这个消息一开始在盟军中引起了一片骚动。难道竟有凯曼部队事先识破了圣王的布置,赶在其他队伍前头赴援?!如果出现在凯曼腹地内的军队果然是凯曼一方的部队的话,这数万人与帝都城内的五万守军里应外合、前后夹攻,盟军面临的形势就更加危殆了!
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有坐以待变了。随着那支军队的接近,盟军前军继续攻城不辍,后军则回转摆好阵势,严阵以待。
而在盟军将官一片紧绷的面皮中,艾里和萝纱两人的神态却都显得很放松,艾里嘴边甚至还有一丝隐忍不住的笑意。对这支不速之军的来历,他心理已经大概有个谱了。
虽说自己心知肚明却看着大家提心吊胆,好像不大道德,但他与盟军的关系不算很深,贸然说话恐怕反而不好,索性就不多说而坐等盟军自己发现了。反正让他们惊喜一下也不错。
不多时那军队已进入盟军视野范围,却奇异地没有展露敌意。军队在会引起盟军戒备的距离之外停下,随即差来了使者。
使者被引到奥伦将军等盟军高级将领身前,先往艾里萝纱那边看了一眼,方昂首向奥伦将军道:“我军是讨伐仁明王的凯曼征讨军。听闻贵军前来攻打帝都后,特集结拉恩普等三城的全部兵力赶来相助!”
此言一出,在场的盟军将士顿时掀起些许骚动。来者若果真是友非敌,不仅先前的忧虑成为虚惊一场,更把己方与凯曼守军的兵力差拉大到更加悬殊的地步!
奥伦将军也早已听说盘踞於附近拉恩普城一带的凯曼征讨军之事,征讨军在知晓盟军真实动向后,为了对付彼此共同的敌人而赶来襄助,这倒确有可能。但万一是识破圣王计谋的凯曼军队利用征讨军名义消解盟军戒心,好接近发动突袭呢?也不无这个可能。
他身为统帅,不得不顾虑周全,便谨慎地问道:“不知贵使可有什么凭证证明贵军身分?”
“本来我准备了印有征讨军诤君和凯文将军两人印信的证明文书,”
使者忽然有些怪异地笑了笑,道:“不过现在看来是没什么必要了。请圣女和圣剑士两位为我的身分作担保,分量应该足够吧?”
在盟军众将官惊异的目光中,艾里笑着站了出来:“各位的确可以放心。这位就是征讨军首领,诤君傑伊·德·古特拉谢·吉尼奥大人本人!”
转回头,他半调侃地望向傑伊,笑道:“难得堂堂诤君大人,竟然亲自屈尊当起了使者哪!”
“再见面的时间比我预想的要早!很高兴真的等到了这么一天。”
傑伊亦笑着回应。
缔结下曾经如儿戏般不可靠的“文武之盟”的两方,终於实现了彼此的盟誓,如约再度相会!
其间双方各自都经历过许多风浪波折。纵然当初缔约时艾里与傑伊之间着实称不是互信友爱,但经过这一年多密切的互通声气、相互支持,两人虽未再实际见过面,彼此间却已有了呼吸相连般的同伴默契,而凯曼则果然在他们各自的努力下一步步发生着变化!
此番再度聚首,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涌现出一股豪情,彼此相视而笑,都觉快意无比!萝纱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笑而不语。
周围众人虽然这时尚不知晓二人间不为人知的秘密盟约,但两人隐现豪气的朗笑、似有深意的话语,都令观者无端端地觉得深受撼动,心潮澎湃起来。
还是奥伦将军心系战事,最先醒神过来上前招呼。有圣女和圣剑士证明,诤君的身分自然无需质疑了。
将军表达了盟军对诤君大驾光临的欢迎和对前来支援的征讨军的感谢后,礼貌地延请诤君进入帅帐详谈。
从艾里刚才那句调侃的话语中,奥伦将军敏感地意识到若只是为了表明征讨军的身分和目的,诤君身为征讨军首领并不需要亲身前来,而只需派遣一般使者即可。他这么做,应该是有事情要先和自己商议。
傑伊望奥伦将军一眼,果然露出心照之色。
这次会议虽只有诤君、艾里和萝纱,以及奥伦将军等寥寥数位盟军将官参加,但谈话的内容外人倒也不难揣想。
凯曼征讨军征讨的只是被他们认定会不利於凯曼未来的国王仁明王本人和他统领的一套统治班底,本身并非叛国者。帮助外军攻打本国都城这种事,就算能够推翻仁明王,但如果这会给自己国家带来危害的话,诤君也是不会做的。
在插手战斗之前,自然先要和盟军议定成事后凯曼将会遭到什么样的处置,才会参与行动。
关於凯曼败后的处置,双方倒是不难达成共识。
征讨军当然希望仁明王下台后,凯曼不会因为战败而遭受太大影响,能很快进行重建整顿,将国家的未来重新导向正确的方向。
而在盟军等一众遭受凯曼侵略的国家而言,纵然凯曼的战败还不能平息他们心中为凯曼给各自国家带来巨大损失而生出的愤怒与仇恨,他们也不得不认识到凯曼的雄厚军力并未遭受致命打击这一事实。若是得寸进尺,凯曼真被逼得急了,纠合剩下的数十万兵力全力反击,仍是足以将深入凯曼的盟军和南方联军一锅端了!
迫使好战的仁明王下台,让凯曼缔结盟约,承诺不再侵略其他国家,可能的话再拿到些许赔偿,就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双方想从这场战争中求取的东西不存在根本性冲突,买卖总是谈得成的。不过事关军队与国家,无论是共同作战时各自军队的分工配合,还是战后对凯曼的一些具体举措,都要花费些时间才能议定。
这种场合代表南方联军说话的人还是艾里,萝纱说不上多少话。她本就对这些繁琐庶务颇为头疼,心性趋於魔化后对此更加毫无兴趣,看久别重逢的傑伊忙於会谈也无暇和自己说话,便索性一个人溜出帅帐透气。还好盟军那些将官也没顾忌她圣女的身分而非要挽留她参加会谈,让她松了口气。
前头的攻城战依旧打得如火如荼,萝纱所经之处,沿路不时可以看到伤病被送下来治疗休息。一整天高强度攻城战下来,盟军本身亦付出了相当大的伤亡,医护所中重伤病号人满为患,不少伤势较轻者便躺在营帐间的空地上接受包紮或休憩。
低沉的呻吟混合成一片,彷彿某种旋律怪异的吟唱,在军营各处上空回响着。
若萝纱还是当初那不知世事的无忧少女,可能早被军营中萦绕的沉暗抑郁气氛触动而心情低落,但现在的她却是一派淡漠平静。心神始终维持平静,观察力便不易受外物影响,客观地将周围发生的事纳入眼中。在军营中漫步了一会儿,她开始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自萝纱来到盟军后,盟军将士敬重圣女的地位与高洁名声,看到她总会显露出善意和尊重,但今天的情况好像有些奇怪。路上遇见的士兵虽多半仍旧会向她行礼,但原本那种发自自然的尊敬之色却似乎被一种极为怪异勉强的表情取代。
萝纱初时还以为是不是自己的服饰装扮出了纰漏,多番检查后,她断定应该不是这方面的因素。还有些人似乎远远一照面,就马上拐弯改走他路。萝纱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敏感。
至於那些席地休息的伤兵病号,难以动弹的他们当然无法回避,但在萝纱经过时士兵们原本的谈话声似乎也压低了许多,没有人再和她直接视线相交。许多人不约而同地状似无意地把头转向了其他方向,这种不约而同的“无意”,反而更显得可疑。而在萝纱调开视线后,更不时有人斜眼偷瞥着她。
“该不会这也是我的错觉?”萝纱越走越觉疑惑。若只是少数人也就不值得太在意,但她走过许多地方,士兵们的反应却都大同小异,就不由得人不起疑心了。
当拐过一个弯,藉着路上几块巨石和几座营帐的掩蔽,萝纱踮手踮脚地小心潜回刚刚走过的地方。
通常人们在刚刚因为某事而压抑自己的行为,不敢表露真正情绪的情况下,若造成压抑感的事物消失,确信自己的作为不会被传扬出去时,往往会产生比原先还更强烈的想抒发自己真实想法的欲望。
果然,以为圣女已经走远,在那片空地上休息的一群伤兵中立时卷起一片声浪。
“好像真的是真的哩!”(好怪的语法!萝纱疑惑中。)
“是啊!以前没往那方面想过,都只觉得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听人说过后再一看,果然那黑色底下分明闪着紫光!”
“可不是?昨天我杀到城头上时,正好看到她正面一眼。她那双眼根本完全是紫色的!还亮晃晃的照得人发慌,绝对是魔物的眼睛!回头休息时,我就作恶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