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昨天我杀到城头上时,正好看到她正面一眼。她那双眼根本完全是紫色的!还亮晃晃的照得人发慌,绝对是魔物的眼睛!回头休息时,我就作恶梦了……”
“但……但圣女在联盟南方时不是做过不少好事吗?如果她是邪恶的魔族,怎么可能这么做?”
“难说啊!魔族狡猾得很,弄出好名声后更好哄骗世人,说不定她打的是这个主意。你看现在南方联军那么多人要听命於她,可不比单干强多了?”
“对了,不知道圣剑士跟她一伙,还是也是被她矇骗的?”
“谁知道呢!不过圣剑士看着还好,倒不像是坏人……”
藏身於巨石后的萝纱静静听了一阵,神色始终漠然。这些话还不致对她造成什么伤害。
昨天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在全力催发魔法时克制不住魔化特徵,在军前展现紫色眼眸后,她对此就有心理准备了。
她不奢望当时万千兵马中会没有一个人看到那双魔性之眼,军中因此而引发有关自己魔族身分的流言,也没什么稀奇。反正盟军需要倚重的是“圣女”身分的萝纱,其他无关彼此间利益的事,盟军中真正的掌权之人自然知道什么该当真,什么只要完全当作流言来处理就行。
正当她打算离开时,士兵中一个声音定住了她的身形。
“……圣剑士定是被蒙蔽的。不是都在说吗?那女人可是十年前率魔族大举入侵人界的魔王的女儿啊!那么强的魔王嫡传的血统会有多厉害狡猾,用脚丫子想都知道!她能骗得圣剑士当她是伙伴,也没什么好奇怪了。”
刚才的士兵谈话,萝纱听来都是不痛不痒,但这句话一入耳,她如遭雷殛,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盟军士兵谈话的方向一被转到这个话题上,更多令她不忍闻听的话语纷纷清晰地钻入耳中。从未有一刻,萝纱如此刻一般这么希望自己死去。那便可以不听不看这一切,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魔王竟然和十年前用生命封印他的女魔法师修雅是那种关系,还生了一个女儿,真可算是数百年来最耸动的八卦了!传奇小说都没这么精彩哪!”
“……难怪啊……我早就奇怪魔王那么厉害,如果任谁肯付出生命就能封印得了他的话,他当初也不会把偌大个凯曼搞得鸡飞狗跳了。原来他们有这种关系,那女人曾被魔王告知真名,才可能做到。这就合理了!”
“嘿嘿嘿,不知道那女魔法师用生命封印魔王,究竟算是殉情还是情杀?”
“……凯曼人供奉了十多年的‘护国女神’,竟然是魔王的老婆,真是好笑到家了!”
罗炎和修雅两人那段动人心魄的情感,落到一般人口中,竟沦落得这般不堪!萝纱此刻的感受,便等若是心目中珍视的一片净土被人肆意践踏玷污。她不在乎这些士兵怎么议论自己,却无法忍受父母间真挚淒婉的情感被人用这种口气污辱!
谁?是谁说出去的?!
头脑中彷彿舞动着无数白色光带,闪得她无法好好思考,只能茫然地浮现出这个疑问。
知晓父母间这段隐情的人不多,究竟是谁泄漏出去的?还刻意把这事弄得人尽皆知,让人随便讥讽嘲笑?!
母亲一生热爱着这个世界,倾尽心血地守护它的安宁,最后还为了守护它而挺身与强大的魔族相抗,甘愿舍身的觉悟绝没有搀杂半分虚假!当知道魔王就是一生深爱之人,只要她退让,她就能和所爱的人相守,甚至从此在人魔两界都享有高高在上的卓然地位,但她仍是因为对这个世界、对万千民众无私的爱,毅然选择舍弃生命、舍弃所爱来保护人界!
在知道父母间的过往之后,萝纱从不觉得母亲的形象因此而有任何瑕疵污点。正是因为她在另一个具有强烈诱惑力的选择之前,最终还是舍弃了看似近在手边的个人幸福,她的情操远比那些单纯代表人族,立场分明地抗击魔族的英雄更要高洁伟大,她无愧於身后所得的任何名誉!
但用这种随便的方式传递於人口之间的“真相”,却把她高洁的灵魂蒙上了一层污浊,将她身后清誉毁於一旦。
萝纱自己也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伤的情绪冲击着她的全身,她整个人都在不停颤抖,眼中则失却了焦点。
拳头像是要杀人般攥得死紧,她却分不清究竟是想杀死自己,还是杀死那群说得正欢的伤兵。
正在这空气都僵窒了一般的时刻,在军营中闲晃的维洛雷姆出现在附近一座营帐旁边,正向这里走过来。望见有意借巨石营帐掩饰身形的萝纱和前头的那群伤兵,他会意到这是什么情境,立时神色大变。
但转眼又换上平常的轻松表情,自然地奔向萝纱,一边大声叫道:
“嗨!真巧,正想着萝纱你呢!就在这儿碰见你了!阳光这么明媚,没到前头打仗的话,不如我们去郊游吧!”
被他这么一阵大声嚷嚷,估计二十丈以内没人不知道圣女在这里了。萝纱索性步出藏身的阴影,与那些士兵面对面。
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一群人顿时鸦雀无声,瞪大了眼,骇然望向面无表情的圣女。背后议论归议论,圣女的魔法有多厉害,上过战场的人可都有目共睹!被她当场逮个正着……这趟没死在战场上,恐怕倒要死在圣女手上了!
士兵们心怀恐惧,神色上就透着闪烁躲藏,再想到传言中圣女的魔族身分,又带了三分鄙夷排斥。
萝纱一接触这样的眼神,身子突地一阵僵冷,原想上前向这些人追问有关传言始末的,一时竟迈不出脚步。
伤兵们回神过来,看圣女没什么动作,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一会儿就跑了个精光。
“我们走吧!”维洛雷姆走到兀自呆立的萝纱身边,柔声道。
萝纱缓缓转过头来,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把事情告诉我。”
维洛雷姆刚才很明显是想在自己听到什么之前让士兵们关上嘴巴,可惜自己已经把“什么”都听到了。不过由此可见他是一定知道情况的。不,盟军内恐怕也只有自己这个当事人还蒙在鼓里了。
回想起来,刚才自己在会议中提前退席时,奥伦将军等几位盟军将官好像都有点松了口气的样子,自己当时光顾着离开才没多在意。
现在想来,就知道他们应是为了重要会议上能少一个魔族之女在场而觉得轻松。
而盟军的人会去费心掩饰对自己的态度,应当是艾里已经先和他们沟通一致了,可见艾里亦是知情者,只是他不想自己伤心才刻意隐瞒吧!
真的……真的成了到哪儿都被人排斥的怪物了。
维洛雷姆深知终究瞒她不过,只得坦言相告。
“从昨日起,凯曼人开始四处散布这个传言。应该是为了打击你,你如果因此而崩溃或是无法容身於盟军,就可以大大削弱盟军的魔法战力。至於他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还不清楚……”沉默了一下,他接着道:“不过魔王在他们那里这么久,他们要从什么蛛丝马迹里猜出事情原委也不是不可能。当初魔王被封印的经过本来就藏有相当大的疑点,而流言完全能解释得通,所以虽然这事听起来玄乎,还是很快被大部分人接受,流传开来。”
查看一下萝纱的脸色,见她神色平板,倒是没什么不稳迹象,维洛雷姆继续说下去。
“其他人都知道这个传言,只是没人敢在你面前提起。不过艾里已经先和奥伦将军等几位盟军高层将领通过声气,利害关系他们也晓得,这不会影响盟军与我们的合作,你不用担心。”
一连说了这么长一串,萝纱始终没有什么反应,维洛雷姆开始觉得她的平静未免太过反常了。通常勉强压抑於内的情感,往往比宣泄於外产生更大得多的伤害!但她既然不愿让别人为她分担,我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心中一痛,维洛雷姆拉住木然而立的萝纱,柔声说出已在心中盘绕过许久的话:“萝纱,人界如果让你难过,不如我带你一同回魔界去吧?在那里,我保证没人能再让你伤心!况且,那里到底是我们魔族中人永远的栖身之所……只要你能放得下人界的一切,敞开心胸,就算魔界的环境不好,我也能让你过得舒适开心。”
在人界籍籍无名的维洛雷姆,在魔界却是能一手遮天的人物。这并非甜言蜜语,而是真实的承诺。他收回对自身魔族特徵的掩饰,假冒的“金银妖瞳”转变为深紫眸色,深深凝望着她。
本质上相同的眸色,宣示了两人相同的血统,也是在提醒萝纱她并非孑然一身,还拥有真正的同伴。
然而他的这番话并没能打动萝纱。她的神色依旧淡漠,双眼空茫无神,竟像是根本没把他的话听入耳中。维洛雷姆期待的目光渐渐冷却下来。最后,向来是一副明朗得近乎轻佻的模样的不良魔族低垂下头,苦笑出声。
“看来……我还是不够分量呢……”
维洛雷姆所说的话,萝纱并不是没有听见,只是现在她的心神全不在这上面。刚才那些伤兵混杂着厌恶惊惧的脸孔,仍不时在她眼前闪现。
她发现,看到曾是那么欢迎尊重自己的盟军士兵如今却向自己露出这种眼神,原来自己并不像想像中的那么不在乎。
心神恍惚间,伤兵们的脸又被记忆中的黑旗军战士所替代。今日只是盟友关系的盟军士兵的排斥都能让自己受伤,待到关於自己身世的流言传到黑旗军中,若是曾经同甘共苦过那么长时间的战士们也向自己露出疏远厌恶的表情,自己还能支撑得下去吗?
黑旗军已经被自己当作家一般,而艾里则是最亲的人,同时被二者抛弃的自己,将再也没有可以容身之所和留在人界的理由了吧……
第六章 以牙还牙
征讨军为了迎接与仁明王正面作战的日子而一直在准备着,早就储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