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今天晚上按原计划行动?”黄预问道,“虽然于程兄弟不幸身死,但我已经找了合适的人接替他的位置。”
“没人发现于程的真实身份?”
“有人在卫所前发现了于程兄弟的认尸通告,看来是没有觉察,否则靖安司的人早就介入了。”
“唔,既然这样,事不宜迟,我们今天晚上动手。”
糜冲说完从岩石坑里爬出来,拍拍身上的土,转身走下山去。黄预紧紧跟在后面。
为防万一,他们留下了一名五斗米教徒继续瞭望。两个时辰以后,这名监视者注意到有两台顶端缀着孔雀翎的幕车来到了总务,它们停在了门廊附近,恰好被翘起的飞檐挡住了视角。两名文官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总务的本馆门口,他们与守卫交谈了一会儿,就回到轿子里。十六名轿夫抬着轿子按原路返回,很快消失在山路尽头。
“这两个当官的真是爱讲排场……”监视者打了个呵欠,不无嫉妒地想到。
他不知道,这两台轿子里挤在一起的是十名靖安司行动组的成员,他们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总务院内。讽刺的是,荀诩以这种秘密方式运送靖安司“道士”进来,不是为了防备魏国间谍,却是为了防军方与司闻曹本身的耳目。
三月三日的白天平静地过去了,入夜以后,实行宵禁的南郑城变的分外安静,而位于青龙山荒僻山岭之上的总务则更显得寂寥无比。
就在这一片貌似平静的夜幕之下,一个黑影悄悄地接近总务大院,他巧妙地利用山脊起伏的曲线,将自己的身影在大部分时间内都隐藏着黑暗中。
军器诸坊的总务按照编制一共有三十五名卫兵,其中二十五名在任,十名流休。现在被南郑城防调走了二十名,于是今晚实际上负责巡逻的只有十人。由十个人负责二十五个人的巡逻区域,实在是十分勉强。于是总务大院四个角楼只有两个前楼各派了一人驻守,正门看守两人,余下的六人则分为两人一组来回在丁字走廊巡回。无论巡逻间隔和密度都差强人意。
黑影游走到北侧耳房的外墙,贴着墙根朝角楼张望。这位置的角楼今天没人看守,也没有点起火把。黑影确认自己不会被看到以后,从怀里掏出一把飞钩,在钩上系上麻绳,然后用力朝墙另一边扔去。飞钩唰的飞过墙头,特制的回钩铁头啪的一声吃住了泥砖砌成的总务外墙内侧。
黑影拽了拽绳子,确认第一个钩已经牢固,然后又取出第二个钩如法炮制。接下来,他在手里沾了些滑石粉,双手以两根麻绳为支撑,手脚并用朝上爬去。只一会工夫就攀上了墙头。他第一个动作就是伏下身子,因为巡逻队恰好从墙内侧走过来。两名卫兵懒散地用目光扫视了一圈院子,就回转过去。
黑影立刻抓紧这个空档把两根绳子从另外一边拽过来,垂到墙壁内侧,这是为突发情况准备退路。接下来他借助绳子溜下墙头,在耳房走廊的柱子旁蹲下来。在这样的夜色下,除非走到柱子旁边,否则不可能会发现这个穿着黑衣服的人。
几乎就在同时,守卫在大门的警卫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在远处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朝这里移动,夜幕中看到星星点点的绿色。他急忙叫醒另外一个同事,两个人盯着看了半天才觉察到这是野狼。
“野狼?!”
虽然汉中多山,经常可见豺、狼、獾之类的野兽,但在靠近南郑的总务附近看到狼还是第一次。而且不只一只,而是七八条狼,它们皮毛枯黄、精神委靡,在总务门前慢慢地踱着步。
“喂,你们快看,有狼!”前角楼上的士兵大喊道,声音里兴奋大过警示。这里有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对付七、八条野狼不成问题,狼肉对于这些贫苦士兵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牙祭。
三支巡逻队听到叫喊以后,纷纷从两侧耳房与长廊赶到大门口。这一群士兵望着狼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的说现在应该把十个人集中起来一起冲出去打狼;有的说应该留下来看守,不能擅离岗位,一时之间莫衷一是。在漫长乏味的夜间巡逻期间,这多少也算得上是一种消遣。
而黑影就趁这三支巡逻队全部离开了巡逻区域的机会,从北侧耳房猫着腰飞快地跑到了记室之前。记室门前挂着一把小锁。黑影很轻易地用铜针捅开,然后屏息推开木门走进去,转身把门从里面关住。
现在黑影距离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五步之远了。
他先回头透过窗格朝外看去,那一群士兵还在门口兴高采烈地争论着,看来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了。于是黑影放心地从怀里取出铜针,直接走到记室正中央的一排木箱前,蹲下去努力在黑暗中分辨上面的字样。
这些桐木箱子造得很厚实,外层刷着红漆,四角还用铁皮包裹着。十几个箱子一字排开,有大有小,大的能装下两个人,小的则只有一捧的尺寸。他从右边开始一个一个看来,很快发现其中一个小木箱的封皮上写着“内府存录甲”五个字。黑影伸出手慢慢摩挲了一阵箱前的铁锁,然后将铜针慢慢探进去,熟练地鼓捣了几下,只听啪的一声,锁应声而开。
黑影掀开箱子,看到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数卷绢制文书。他一卷一卷地拿起来看,终于看到其中一卷上面的封条写着“元戎制法”与“蜀都制法”;他如获至宝,立刻将这一卷封条撕开,展开绢纸细细端详。
就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他背后突然响起:“图纸好看吗?”
黑影悚然一惊,急忙回头看去,只见记室外面脚步纷乱,突然间涌出了许多人影,其中为首者正隔着窗格向里面的他望过来。
埋伏在总务的荀诩已经等候多时,现在他终于与这个魏国的间谍直面相对。
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危机,黑影的第一反应令人咋舌,他以极快的速度冲到门口。两名士兵正要推门进来,被他在里面突然一推,竟将那两扇大门硬生生地重新关上了。紧接着,他用身体顶住大门,掏出铁锁从里面把门锁住,闪身朝记室的后堂跑去。
荀诩冷笑了一声,记室中并没有其他的出口,对方将门锁上实际就等于是自己被瓮中捉鳖。于是他命令手下人强行砸门。总务的木门并不很坚固,很快便被砸开。荀诩带着人呼拉拉地冲入漆黑的屋子中,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搜!”
荀诩下令,记室并不算特别大,那个家伙一定就在其中的某个角落里。几个人举起火将整个屋子照的灯火通明,前堂后堂搜了一个遍,结果还是一无所获,黑影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看着迷惑不解的手下们,荀诩沉稳地做了个镇定的手势:“他一定就在屋子里,仔细搜!”
记室除了文书箱子与必要的屏风、案几、烛台、香炉以外,并没有其他的物件。如果在这里没有的话,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荀诩想到这里,把头向上抬去,看到屋顶那根粗壮的大梁。
记室是一栋独体建筑,虽然它的内部分隔成了前、后两部分,但顶棚结构却是一体的。一道大梁自上方贯穿着前后两室。
“快守住门口!”
荀诩急忙回头大喊,在门口附近的两名靖安司“道士”听到长官声音,连忙左右张望,却什么都看不到。猛然之见,这两个人感觉到头顶一阵古怪的声音,一抬头,却见到一团黑影从天而降,一下子砸到了他们身上。只听两声惨呼,那两个人被重重砸倒在地。大梁距离地面有几丈高,一个百十斤的人跳下来,其去势之沉重,足以要人命了。
因为有他们两个倒霉鬼当垫子缓冲,黑影反而没有摔伤。他从两个人身体上爬起来,飞也似的冲出了门口。
荀诩立刻呼叫屋子里所有人出门去追,同时心里暗暗惊佩。从记室地面到屋顶大梁有三丈多高,这个家伙居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攀缘上去,然后顺大梁爬到门口上方,巧妙地利用高度砸倒两个人然后逃走,无论其敏捷程度还是急智都相当惊人。
不过这对于形势并无多大改善,原本在讨论捉狼的那些总务卫士现在全在门口守着,一见黑影冲出屋子,都拿起武器逼上去。黑影见无路可逃,情急之下甩出一枚铜针扎中了旁边冲过来的一名卫兵,然后趁那名士兵倒下的空档朝北侧耳房走廊方向冲去。
这时另外两名卫兵从左右两个方向扑过来,黑影脚不松劲,在奔跑途中以巧妙的角度闪过他们的攻击,一拳一脚,干脆利落地把这两个人打翻在地,俨然也是一位搏击的高手!冲住记室的荀诩刚好看到这一幕,心里懊悔应该将高堂秉带来,他的五禽戏一定可以制服得了这个家伙。
黑影这时候已经逃到了墙下,他飞快地顺着刚才预备好的绳子爬上墙头,跳去了另外一侧。尾追他到围墙底下的士兵们一筹莫展,他们没办法爬上去。荀诩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墙头,也不着急,只是挥挥手,率领靖安司的“道士”与总务卫兵朝大门跑去。
黑影跳过高墙落在地上,他顾不上揉一下发麻的脚面,扭身要跑。这时只听一阵震耳欲聋的锣声陡然响起,在北墙东边一下子冲出来七、八名全副武装手持长矛的士兵,他们站成两排,“喝”地一声将长矛挺直,组成一道尖利的墙壁,将黑影唯一的逃脱路线完全堵死。
这是荀诩预先埋下的一手,他在冲入记室的同时也派了两队人马前往南北两侧高墙外围警戒,以备万一。结果北侧的警戒果然起了关键性作用。
即使黑影搏击能力再强,也无法与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对抗,他迟疑地停住了脚步,似乎被震慑住了。这时荀诩又带着大队人马从正门绕到北墙东头,让原本就坚不可摧的人墙更加厚实。而北墙的西边尽头则是一片陡峭悬崖。
前有追兵,后无退路,看起来黑影已经是逃无可逃,走投无路了。
“快快束手就擒,可以保你一条活路!”
一名士兵大喊道,其他士兵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