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登上五楼,游人便少了许多,想来是有屠龙子云在四楼守着,闲杂人不能轻易上来的缘故。几个城中的富商,如贾同庄恒等正聚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见了墨蓉,虽然丝巾蒙面,他们眼光老辣,仍旧认了出来。
“墨姑娘可来晚了。”他们个个心思活络,自然知道墨蓉以丝巾蒙面的原因。但这几年来,他们与墨蓉也已经很熟稔,知道她虽然在这方面害羞,却不是个小家子气的女子。况且随着李均与墨蓉大婚之日的临近,墨蓉很快将成为余州与清桂的女主人,这时还不知道进行感情投资,这些富商便个个蠢笨如猪了。
“各位老板好。”见这些老板认出了自己,墨蓉只得除去脸上的丝巾,微笑着向众人行礼。她脸上还残有醉人的酡红,商人们心知肚明,相互望了一眼,都微微笑了起来。
“墨姑娘为天下第一巧匠,对这海天楼有什么看法?”贾同见墨蓉脸色又开始红起来,忙岔开话题,问道。
“神洲自古以来,所建楼阁,三层以上便称高楼,五层之上便称危楼,象这七层的楼宇,便是在四海汗君临天下之时,也不曾建过。”墨蓉慢慢地道,“狂澜城地临大海,海风猛烈,因此建楼之时首当其冲者,便是如何能让这七层楼宇在大风之时毫发无损。因此,这楼宇之基深达十尺,楼中支柱,是由铜柱一根根衔接而成,即便是如此,我们仍不放心,到了六层七层,不再用木石,全都使用的是我们越人发现的合金,甚至连瓦片檐檩,都是如此。”
那些富商虽然在建楼之时都曾大力出资,对于楼的结构也了然于胸,但听墨蓉一一说来之时,仍是津津有味。倒是吕恬心中想的是在四楼的屠龙子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得莫明其妙。
“等到了夏天,我们便可以看到一奇景。”墨蓉继续道,“夏天打雷之时,雷电击在这六层与七层之上,金光四射,如烈焰腾空,景色壮观定然甲于天下。”
正说到这里,与屠龙子云在一起的一个仕女碎步上了五楼,轻声道:“诸位叔叔伯父,请下楼一观名士们的大作。”
这些富商们既是要附庸风雅,这种场面自然是不能错过的,况且这些名士多是被他们重金延请而来,还有些相互攀比的味道在里头。因此众人向墨蓉告退,庄恒下去之时忽然转身道:“墨姑娘,你也来看看吧。”
吕恬早有此意,立刻拉着墨蓉的手向四楼下去:“姐姐,我们去看热闹吧,反正那些名士又不认识你,如果子云哥哥敢胡说八道,我们两个人一起撕他嘴。”
众人回到四楼,众名士一一将自己的诗词歌赋吟诵出来,一时间海天楼中,抑扬顿挫,酸气冲天。墨蓉对诗词歌赋略有涉猎,听了这些人的大作,虽然都为上佳之选,但总觉得与她心中的海天楼不相彼配。
当最后一人也吟诵完后,四楼里名士们相互吹捧客套,富商们也都抚掌称好,唯独三楼传来一个声音道:“好则好,但想用在这海天楼之上,与海天楼同传千古,只怕还有不足。”
满座之中立刻静了下来,名士中个别修养不好的,脸上已经浮上了怒气。只听到楼梯处传来格格的脚步声,过了会儿,一个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墨蓉与吕恬对望了一眼,这男子正是进门时被墨蓉放进来的那人。众名士见其人相貌平平,衣着寒酸,都哂然一笑。一名士道:“这位先生口出大意,想必是能作出与海天楼同传千古的佳句了?”
那人在众人目光之中镇定自若,面带微笑道:“勉强可以一试。”
他话语虽然还带上一分半分的谦虚,但他脸上的表情让这点谦虚也化为乌有。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让修养好些的名士们也禁不住动了怒,另一人道:“那么我等就在此恭侯先生的大作,先生需要多长时间?”
“古人七步成诗,三步成句,若是花上半日时间,我这大作又如何能配得上这冠绝千古的海天楼?”那人一伸手:“笔来,磨墨。”
有好事者奉上了笔墨,那人在楼中一端详,毫不客气就站到一扇绘着海天楼景色的屏风之前。他自腰下掏出一个酒葫芦,打开盖子,酒香四溢。他就着葫口将满满一葫芦酒一饮而尽,将空葫芦扔开,提起笔便开始在那屏风上疾书。
“李将军均知余州,方五载,百姓安居乐业,商旅络驿不绝。”
他才写出第一句,立即有名士摇头冷笑:“不吟眼前景致,却记些这样的辞句,就凭这个也能流传千古?”
那人没有理会窃窃私语之声,奋笔疾书:“余州民众,乐而忘忧,同心协力,得成斯楼。”
“这一句也不过尔尔,言语鄙俗,算不得佳句。”又有人评道。
“楼成之日,天地同欢,高朋满座,俊采风流。余江湖野人,适逢佳会,珠玉在前,献丑于后。”
“总算还有些自知之明。”一人低声道,人群中传来哂笑之声。
“余州龙蟠虎踞,鸾栖凤翔。海天空阔,东有鲲鱼化鹏之溟;山河峻美,南据金鲤腾龙之涧。若夫春日荣荣,则草长莺飞,桃红柳绿,农歌于田,渔唱于渡。至于秋高气爽,则风和日丽,瓜甜果香,金毡满地,银鳞满江。”
当他这段写出时,众人虽也不觉其出众,却再无一人能嘲笑于他。吕恬看得好奇,低声问屠龙子云道:“子云哥哥,他写的是什么意思?”
屠龙子云挠头苦笑,倒是身旁一仕女凤目迷离,道:“他称赞余州地势得天独厚,物产丰饶,百姓勤奋。”
“登此名楼,见此佳景,众人皆歌,吾独长叹。”只见那人笔锋一转,写道:“遥岑远目,神洲万里烽烟四起,遐思迩想,黎民亿兆水深火热。血流成河,三江五湖尽为赤色;尸横于野,四极八荒满目疮痍。举世皆悲而吾独乐,吾乐又何乐也!”
这几句一写出,满座之中鸦鹊无声。那些名士吟诵赏玩,不乏佳句,但大都为自得其乐之句,却没有一人念及天下苍生。此时见那人写出,不禁都觉赧然。
“厚此薄彼,原非仁者之心;爱屋及乌,方见壮士之志。余州偏安一隅,于天下百姓何益也?狂澜独盛一时,于天下名城何益也?呜呼,古之贤者,进则思百姓无以为食,退则念黎庶无以为屋。愿天下之难尽于其身,愿世间之福与人共享。以今观之,今人何如古人哉!”
“使天下州国尽如余州,使天下牧者尽如将军,再登此楼,痛饮醉卧,不亦快哉!”
当那人最后一笔如刀般划出,满楼之中,再无一丝一毫声响。片刻之后,方有人抚掌长叹:“好个举世皆悲而吾独乐吾乐又何乐也!”
第02小节
“哦,这海天楼记是如何写的,念与我听听。”
柳光拥着锦裘,坐在战马之上,微眯双眼。他身旁的刘铮则神采飞扬,将海天楼中那人的文章慢慢念了出来,抑扬顿挫,显然他本人对此颇为赞赏。
“使天下州国尽如余州,使天下牧者尽如将军,再登此楼,痛饮醉卧,不亦快哉!”
当刘铮将最后一句念完之后,柳光慢慢将之重复了遍,沉吟半晌,忽然微微笑了起来:“这人当真乱来。”
“主公此言何意?”庞震愕然道,“此人外表轻狂,文辞却质朴,颇有古风,主公若以貌取人,恐怕天下英雄尽皆寒心。”
“我知道,我知道,哈哈哈……”柳光扬声大笑,“我是说,此人在海天楼记中颇有劝李均征讨天下,将余州之盛遍及神洲之意。李均小儿原本就有虎视狼吞之心,见了此文,必定又要兴兵劳师。”
“若是李均小儿兴师动众,首当其冲者,恐怕就是主公。”庞震道,“主公如今四面环敌,对李均小儿不可大意。”
“先生且放心,李均小儿轻易不敢伐我。”柳光捻须慢慢叹道,“我年过半百,还有多少精力好用,李均小儿正当少年,他有的是时间等我老去。时间,可不是站在我这边。”
“主公何出此言,李均小儿贪功好事,行军勇烈有余阴柔不足,方略虽多却易义气用事。能有今日成就,已经是其极限,我料他若仍不知内敛,必然会受挫而一蹶不振。”刘铮道,这几日来他一直在想李均之事,因此对于李均及余州的情况最为清楚。
“嗯,刘先生之言甚是。”柳光颔首道,“李均为陆翔弟子,他始终站在陆翔身影之中,下意识里想证明自己,因此行事未免冒失。此次我小看了他,所以有此失利,待我再来余州之时,便不会让他有任何可乘之机了。”
刘铮与庞震相视一笑,柳光虽老,壮志犹在,这让他们相当心安。过了片刻,柳光又问道:“对了,那个作海天楼记的叫什么名字?”
“就是角山苏白。”刘铮道。
“哦?那个有怪才之称的角山隐士苏白?”柳光惊道。
“正是。”刘铮点了点头,“传闻他隐于角山,避不见客,四方慕名来依者竟然有五百户之多。”
“乱世之中,如此名士,当真难得。可惜,可惜,定为李均所用了。”柳光皱眉半晌,又道,“为何不来投靠我,去要去投靠那李均?”
对于这个问题,刘铮与庞震都无法回答。论威名,李均五年来虽然威名日盛,但比之如日中天的柳光还差了许多;论实力,即便是余州、穹庐草原再加上清桂,也不过陈国三分之一面积,李均全部兵力不过二十万,而陈国则有近八十万大军;论及民心向背,虽然余州百姓爱戴李均,可陈国百姓也敬畏柳光。那苏白为何会弃柳光而奔李均?
“苏白向有狂徒怪才之称,怪才行事,自然怪异,让人无法揣测方称之怪。”刘铮不得不安慰道。
“回京之后,你二人不必随我征伐了,专心于国中募集贤才,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