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迫不得已。乳母年老无用,海尔嘉虽有薄薄武艺,眼睛又看不见——必须得有人保护她。王弟孤身前往丢番图城固然危险,不过,与其让海尔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死去,他倒宁愿,被斧钺加身的人是他自己。
而眼下,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凯泽也是个男人。
凯泽固然对女人不感兴趣,也从未对海尔嘉表现出特殊的兴趣,翻越约克雪山的时候,他不是默默地在前面开道,便是自觉地躲到一边,不妨碍他们二人卿卿我我,但王弟也不能就此放下心来。总归是男女有别,因此,他临行前,对凯泽下达命令,不得靠近海尔嘉方圆10腕尺的距离内。对于一个保镖来说,既要保护主人的安全,又不得靠近她——然而凯泽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默默地一低头,接受了这个苛刻的要求。
就这样,将一切安排地妥妥当当的王弟,一个人踏上了归乡之旅。临行前,映着惨淡的朝阳,海尔嘉尖尖蹙起,愁上心头的眉头,欲哭而无泪的神情,他历历在目。而当她终于忍不住,最后一次扑到他的怀里时,他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她的:
“我会平安回来。我保证。”
而眼下,他已经站在王兄的御帐前,整整两天了,色雷斯王丝毫没有接见他的意思。不仅任凭他被暴风雪吹打,而且,连出门的意图都没有。整整两天,连御帐门都没有揭开过。
不至于吧?他心想,王兄还为那件事耿耿于怀吗?记得当初他攻陷了拉普拉斯城,擒获了“海尔嘉”公主,实则为侍女哈莉黛,献给色雷斯王为妃。哈莉黛由于害怕王弟会揭破她的真实身份,设计陷害他调戏自己,因此王弟才遭到了谶夺和放逐的处分。但现在已是今非昔比啊!王弟心想,那个权倾一时的宠妃“海尔嘉”,早已在数月前被废去次妃称号,囚入冷宫。为了一个失宠的女人责怪自己的弟弟,色雷斯王应不至于这般小气吧。
此外,王弟还掌握着一个,王兄不得不召见他的理由。
那就是,他那个晓勇善战,万夫莫挡的异母兄长,尽管宠嬖无数,却连一个继承王位的孩子都没有。
不,准确地说,曾经有过。色雷斯王第一个大妃曾为他怀孕,若是那个孩子顺产的话,此子的年纪应比王弟塞巴斯蒂安小不了多少。然而,兴许是提坦王室的血脉过于脆弱,大妃和她腹中的胎儿一起,死于分娩时的难产。此后,先后有九名妃子、宫女,为色雷斯王怀有身孕,她们当中,有三人流产,一人死于产后血崩,其余五人则产下婴孩。而这五个孩子中,不满周岁夭折有二个,十岁时又死了一个,能捱到成人礼的只有两个孩子而已,其中有一个是男孩。
而那个被捧为掌上明珠的男孩,在一次田猎祭上被野狼咬死了。唯一仅存的小公主,则死于田猎祭后的一次天花泛滥。那一年,王弟十八岁。他倒是出人意料地,抗过了天花的侵袭。大概也就是那时候起,不知道什么原因,后宫里的妃子们,便不再传出受孕的喜讯了。无论色雷斯王多么心急,纳了多少风闻一定能生子的女子,都无法使她们的肚子鼓起来。作为国王,王兄还算年轻,今年也不过刚刚四十岁而已,然而,没有可继承王位的子嗣,历年来的事实则证明他恐怕以后,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而他除了弟弟塞巴斯蒂安,再没有别的直系亲属,其他则是血缘甚远的旁支——
在此情况下,若他一日归西,提坦国的王位,岂不是要归于塞巴斯蒂安之手吗?大臣们不是傻子,他们不止是在色雷斯王的手下做事,还要考虑到他身后的问题。因此,王弟自信满满,他早已在跪求王兄之前做好了一系列准备,如今,只需等待而已。
从少年侍从看见王弟的那一天起,直到了第三天早晨,御帐的大幕终于缓缓拉开了。朝阳的晨光照在王弟的脸上,照亮了他一脸灿烂的笑容。一个内侍拉长了声音喊道:
“陛下有旨,宣!”
第二章围城:突进还是陷落?
色雷斯王躺在宽大的兽皮卧榻上,身边的侍从早在宣招王弟觐见时便已退下。人臂粗的牛油大烛在一旁熊熊燃烧着,照亮了傲然挺立的王弟的脸,也照亮了他的兄长,色雷斯王。
一时间,竟是沉默。
色雷斯王今年刚满四十岁,作为一介国君,距离老迈的年纪尚有二十年以上的距离。然而,与一年前相比,他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一种称为锐气的,蓬勃焕发出的东西已从他的身上整个抽离出来,剩下的,只不过是个中年人愁闷与烦郁的躯壳罢了。
“王兄,见到您的雄姿一如往昔,身为弟弟的我……”王弟绽开了一个微笑,“打从心眼里感到高兴啊。”
色雷斯王没有回答,他那凝滞而灰暗的眼神无精打采地瞄了弟弟一眼,旋即又转向了虚无的大气。听到弟弟言不由衷的话而不作任何反应,该说他心胸豁达呢,抑或是迟钝?
“我的王兄啊……”
塞巴斯蒂安夸张地单腿跪下,他的呼唤听起来真切极了,再没有哪一个人,能够像他一样将这五个字说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他对着卧榻上的,昔日高大装硕,今天看来却稍嫌肥满的巨大躯体,谦卑地低下头去。
“弟弟我,向您恳求您最深广的宽恕与慈悲。”
在这过去的一年里,当他随着海尔嘉公主浪迹天涯,四处冒险的时候,对于色雷斯王的所作所为,他并非一无所知。尽管他遭到了废黜和放逐的处分,但由于他是色雷斯王身后唯一的继承人,权衡利弊之后,不少朝臣仍暗暗与他私通款曲。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谁不想两头讨好,左右逢源,永保荣华富贵呢?于是他回丢番图城的第一件事,便是拉拢大臣,以承诺换取他们眼下的支持,等到一切打点完毕,他才特意选了一个大雪天,站到了王兄御帐的前面。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对于会面的结果,他还算有把握。
因为,色雷斯王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了。
自从纳了“海尔嘉”公主,实则是侍女哈莉黛为妃之后。为了固宠,取悦陛下,“那个女人”——背地里,大臣和侍从们都这样轻蔑地称呼她——使尽了各种手段。夜夜浓歌秣舞,每晚都进献不同的美女承欢御前,更过分的是,据说,仅仅是据说,她还给陛下服用效力极强的春药。
如此一来夜夜折腾,便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更何况国王已近中年。而令哈莉黛心寒的是,她擅专房之宠,已将近半年,后宫佳丽蒙皇恩者也为数众多,却无一人生得出子嗣来,甚至连怀孕都不能。哈莉黛心慌了,她还年轻,不能不为自己的将来着想。她所能仰仗者无非色雷斯王,以及他身后自己所生的王子。万一陛下没有留下后代便一命归西,王位少不得要还给遭她陷害而被放逐的王弟,塞巴斯蒂安殿下。万一,万一事情真的演变成这样,那她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万般无奈之下,她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借种生子。
她命人暗中挑选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侍从,趁着色雷斯王宠幸其他妃子的时候,将他们悄悄带进了自己的寝宫……然而事有凑巧,有一日色雷斯王心血来潮,想念起许久不见的爱妃,不经通传便闯入了哈莉黛的寝宫,结果如何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从此“海尔嘉”王妃被囚禁起来,整个宫帐只有一个膳食的出入口,而皇家侍从里面,确实有几个人从此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遗留下的亲属,也被迁戍到北部的崇山峻岭,戈壁荒漠,永世不得回乡。也许是受到此次事件的打击,从那时起,色雷斯王便整日借酒消愁,一蹶不振。他那引以为傲的强健体魄,如今,充塞着的只不过些酒精和无用的废料罢了。
就是在此种情况下,失踪一年,比国王年轻,灵活,强韧,更富有朝气的王弟回来了,这无疑给陷入黄昏状态的提坦王室打入了一剂强心针。提坦人向来崇武,以前的王弟生就了一副女人般俊美的脸蛋,身体孱弱,像蝎子一般散发出阴冷的毒芒,并不讨国人,尤其是男人的喜爱。然而如今呢,他变黑了,变壮实了,那挺拔的身子似乎蕴涵了宝石般焕发出生命的光彩。他变得更坚定,更强大。
那恐怕是因为,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才会有如斯变化吧?
“你回来了?”色雷斯王总算回过神来,正视着这个,如今这个强大到,迫得他喘不过气来的青年。他下达了,早已拟定在腹的指示。
奈奎斯特国的希尔伯特大公起兵,打着“收复失地”的旗号,率领十万精兵攻打拉普拉斯城,情势十分吃紧,驻守该城的费尔巴哈执政官连番飞书,要求增援。色雷斯王本来就对拉普拉斯城兴趣不大,若不是听闻王弟归来,他几乎要下旨放弃那座城了。但是就在昨天,他改变了主意。
“去,守住拉普拉斯城。”他对跪在他面前的弟弟说,“若你击退希尔伯特大公的军队,凯旋之日我将正式宣布你为王位继承人。”
好一顶诱惑的王冠哪!王弟不禁微微一笑,在戴上那顶由丛生的荆棘,以及人类的血泪所编织成的王冠之前,他还有不少事情要办呢。
“那么,我以什么身份前去统率军队呢,我的王兄?”
“王弟殿下的身份……应该足够了吧?”
“应该吧……”王弟不浅不淡答了一句,“王兄准备给我多少骑兵?”
色雷斯王灰暗的严重,一道精光转瞬即逝。即使王弟低下了头。他仍然感觉到了,脊梁猛地一缩。
“我一向对弟弟你,有着极高的评价,”国王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你的智慧便顶过千军万马。”
“因此,我只需给你一人一马,那便是你自己。其余的事,相信凭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拉普拉斯城曾经是你的战利品,相信你会为了自己的荣誉而流尽最后一滴血。”
开什么玩笑?!王弟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