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跪在佛像面前,我佛慈悲,救苦救难。祈祷各自的前世今生,许愿,以为能实现。恰好灵验,是菩萨显灵,事与愿违,那是我们的心不够虔诚,佛的眼神,温柔的慈悲,你的眼神,慈悲的温柔,无防备杀我,痛不欲生,万劫不复。
一
秋风茶楼,人声鼎沸,瓷儿的纤手拨动琵琶,红衣轻薄,喧嚣中低吟浅唱,白色的小花斜斜的插着,头发有些松垮,唱,谁也不关心她在唱什么,她在唱,唱完了进去小憩片刻,出来再唱。最后一首唱得哀怨,无人听懂她的叹息。
兰烬落,
屏上暗红蕉。
闲梦江南梅熟日,
夜船吹笛雨潇潇。
人语驿边桥
瓷儿是从江南一路流浪到滩歌镇,那时蝗灾来的时候日月都无光,抬头都是长翅膀的虫子,瓷儿觉得恐惧,蝗虫,很快就吃光了村里所有庄稼,很饿,饿到极点就生吃蝗虫,绿色的汁液,吃了又吐,吐了又吃。瘟疫接着来临,村里的人开始吃腐尸,吃了接二连三死去,活着的人再吃死去的人,然后死去被活人吃,反正人总会死的。
瓷儿挖了很深很深的坑,淡淡月光,万籁寂无声,瓷儿挖到指甲渗血,埋葬家人,挖得深就不怕别人来吃。家里早就空了,剩一把琵琶,包好,放火烧屋的时候,瓷儿没有犹豫,没有时间犹豫。
瓷儿到秋风茶楼的时候,指甲已经长到开始弯曲,头发拖在地上,冬天破棉絮里的虱子探头晒着夏天的太阳。
“行行好,给点吃的。”瓷儿用指甲抓抓头顶的毒疮,瞬时流出脓血,顺着耳朵滴滴答答下坠。
店小二一脚把瓷儿踢翻在地,骂骂咧咧,“大清早你找晦气啊,死叫化子。”
瓷儿从地上爬起来,依旧伸手,“行行好。”
店小二气急了,拿扫把驱赶着,“滚,滚远点。”
李秋风正在柜台打着算盘,听门外有人吵闹,心里烦躁,起身一看,一个叫化子站在门口,和普通乞丐不同的是,背着一把琵琶。
“抬起头来。”李秋风道,一边拿手捻着下巴上肉痣上的一根长毛。
瓷儿抬头,怯怯的看着这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伸出手,“老爷行行好,我饿。”
李秋风定眼一看,透过这女子凌乱的头发,倒也眉清目秀,发育也完全,只是夏天里穿着破棉袄,显得有些不合适。
“你叫什么名字?”李秋风问道。
“董瓷。”瓷儿小声回答。
“小三,带她去后院,给两个馒头给她吃。顺便把柴房收拾一下,我等下过来。”李秋风甩了甩袖子。
小三鄙弃的看着瓷儿一眼,“走吧,咱们老爷心好,算你走运了。”
瓷儿跟着走进后院,太阳很大,耳朵很烫,一只苍蝇停在头顶,吮吸毒疮上的汁液,小三暗自想,老色鬼又动春心了,这是他收容的第八个女叫化子了,还不是玩腻了就扔。
“你站在这别动,等着。”小三慢腾腾的走进厨房。
瓷儿有些晕,嘴唇裂开,嗓子里甜甜的,身体摇摇晃晃,周围的房子开始旋转,一切都是刺眼的白。
倒地的一瞬间,天好像黑了。
小三看着晕在地上的瓷儿,踢了踢她的脚,“别在这里装死,起来。”
瓷儿捡起地上的馒头,慢慢站起来,用力咬着。噎到眼睛鼓出来,“水……”
小三不耐烦道,“柴房里有,自己进去喝。”
柴房阴凉,几缕阳光照进来,地上有个盆,扑过去,喝得肚子滚圆。小三道,“那是给你洗澡的水,你喝这么多。”
瓷儿点头,“多谢。”
小三道,“谢个屁啊谢,以后有你好受的。”
关了门,却进来一阵风,瓷儿靠在柴堆上睡着了,再苦的人,睡觉一样都是香甜。睡觉可以做梦,可以到另一个世界。
二
李秋风推开柴房的门,手里拿着衣服:朱红的抹胸,素白长裙,艳桃红色绣花鞋,小三跟在后面,拿着木梳铜镜。
“起来啊,睡得象猪一样。”小三在后面喊。
瓷儿醒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李秋风对小三道,“去打水。”
小三答应了一声,在门口轻声哼了一下。
不一会,拿来一个木桶,一趟一趟的放水进去,热水雾气腾腾,透过雾气,可以看见瓷儿的颤抖的身体。
小三的口水掉下来。识趣的出去,踢了脚下的石头,出去好远。
瓷儿脱下衣服,站进水中,闭着眼睛,水上顿时浮起几只跳蚤,跳蚤是游泳高手,一时半会淹不死,而瓷儿头顶的恶疮浸了水,出奇的痒,忍不住一抓,血涌出来,一会,水变成淡红。
李秋风道,“趴着!”
背很嫩,腰很细,锁骨突出。皂荚涂在上面,没有任何滑溜的感觉,因为太脏了。
刷子是用来刷牛和马的刷子,粗糙无比,背上一刷一道黑颜色的水,瓷儿含着眼泪,“痛啊……”。
不痛怎么洗干净?李秋风用力刷着。
洗了三遍,终于作罢,小三的胳膊提水提得酸痛,在门口忍不住埋怨,“够了没有?”
李秋风微笑,“差不多了。”
瓷儿爬出木桶,穿衣服,一层一层,自己梳头,盘起来,用绢花发簪一束,衣服合身。全身散发香气。
李秋风惊讶道,“你生得真是标致。”
瓷儿跪下,“请老爷赐生路一条。”
李秋风脸上的横肉有些发抖,“我……老了。”
瓷儿跪地不起。
“在茶楼弹琴罢,管你吃住,一个月一两银子。”李秋风用食指抬起瓷儿的下巴,“别住柴房了,和丫鬟们睡一个房间去。”
瓷儿道了万福。随小三到丫鬟房间。小三问道,“老爷功夫如何?”
瓷儿不解的问,“什么?”
小三的眉毛掀得很高,“装蒜啊你。”
瓷儿也不多问,还是道谢。
“早晚都是滚出去的货。”小三在地上啐了一口走了出去。
小三不知道,李秋风得痨病死了的女儿和瓷儿生的相似,色,人之本性,色之人在不色之时未必还是禽兽,不色之人在色之时未必还是君子,满脸横肉、下巴长肉痣,痣上还有长长的毛的人,未必就是坏人。
李秋风晚上让瓷儿弹弹琵琶,待一曲终了,拿过一瓶药,对瓷儿说,“擦在你那毒疮上,不久可以痊愈,上面还是可以长出头发。”
“谢老爷。”瓷儿觉得李秋风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奇怪的不知如何形容。
“在这之前,你好好练练琴,无须担心别的。”李秋风指指厨房,“明天就去那里吃饭,和其他下人一起吃。”
瓷儿懂事的跪下磕头,“谢谢老爷。”
李秋风叹息了一声,离去。
三
秋风茶楼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门庭若市,瓷儿的琵琶弹得美妙,喝茶的时候听佳人奏曲。一时间,银子哗哗入帐,李秋风待瓷儿如宝贝一般。
由此可见,掌握一门特长多么重要。瓷儿想。
小三也对瓷儿刮目相看,无论自己怎么刁难,瓷儿总是淡淡一笑,“这些日子多谢你的帮忙。”
而且,老色鬼也没见对瓷儿动手动脚。
月底拿工钱的时候,瓷儿上街买了一双布鞋送给小三,小三是个孤儿,从小就跟着李秋风,从来没有人这么主动关心过他,接过鞋子,小三不屑道,“你不觉得夏天脚趾头露在外面很凉快吗?凉快的鞋子就叫凉鞋。”
原来,凉鞋是一个叫小三的人发明的。
瓷儿坚持把鞋子塞到他手里,“如果不合脚,就拿给我,我去换。”
小三接过鞋子,跑到屋子,哭得一塌糊涂。
其她丫鬟也都得了一些零碎的杂物,自己工钱拿得高,分她们一些,也好平衡众人心理。瓷儿把剩下的铜板施舍给路边的乞丐,小乞丐磕着头,咚咚的响。瓷儿想,都是命苦的人,能帮些尽量帮些。
黄昏时分,吃晚饭的时候,小三破例给瓷儿夹了菜,新鞋子穿的很舒服,人总是这样,人都不是傻瓜,谁对自己好,猪都能感觉到,何况人。
李秋风过来厨房,各人纷纷站立请安,“老爷好。”
“瓷儿,吃的习惯吗?”
瓷儿点点头,“多谢老爷关心,奴婢吃得习惯。”
“外面的客人已经很多了。”李秋风咳了咳,“以后单独给瓷儿做个菜。”
李三答应道,“是,老爷。”
瓷儿放下碗筷,拿起琵琶,“老爷,我出去吧。”
“吃完再说吧。”李秋风和蔼道。
“不了,别让客人等着。”瓷儿拿手帕擦了擦嘴唇,径直朝外面走去。
仍然是吵闹,瓷儿拿着琵琶出来,安静了片刻,瞬间又热闹起来,人气,佳人和琵琶原来可以聚集人气,听曲的人可以听曲,听不懂的可以看美女,李秋风捻着下巴的长毛,舒服的捻着。
瓷儿的琵琶是家传之宝,系紫檀木所作,音色清脆,音色清脆,瓷儿的嗓子,仿佛水洗过的玉器一样滑润。第一曲弹奏的阳关三叠,不用唱,只是拨动着,一边可以发发呆。
“你们这么吵,我怎么听曲子!”
瓷儿一抬头,一惊,弹错了也没人听出来。
门外站着一群人,一群冷漠凶狠的人,说话的是一群人中间的一个,嗓门大的出奇,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瓷儿也停了下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小三的给客人斟茶的手停在空中,茶杯已经盛满水,溢出来,从桌上流到地上,象个小瀑布。
李秋风用力捻着下巴的毛,捻断一根,疼得只想喊出来,终于没能喊出来。
四
“继续弹。”一群人迅速分开,成个半圆,半圆的中间是那个说话的人。
李秋风走路的时候腿似乎抽筋了一样,挪了半天挪到那人面前,搬了椅子,招呼小三过来倒茶。
“给尼玛老爷请安了。”李秋风跪在地上。
尼玛老爷何许人也,令到众人如若寒蝉,尼玛老爷就是尼玛次仁,藏系贵族,可自由出入皇宫的人。除了老爹和皇帝,谁也不放在眼里,据说残暴好色,平日很少进镇,一直居住在京城,最近避暑回了镇子。
尼玛没搭理他,走到瓷儿面前,“弹首曲子给老爷消遣消遣。”
瓷儿抬头,这个男人时近中年,却眼神犀利,犹如一把快刀,割到人心里去。说不出的讨厌,瓷儿把头扭过去。
“怎么了?”尼玛并不生气,反而笑了,“老爷我就喜欢这倔脾气的妞。”
李秋风使着哀求的眼色,这个大爷得罪不起。
瓷儿开始唱,第一次感觉到这个茶馆那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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