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下滑,把脑袋闷进水里,淹没思绪。
大抵,人通常都喜欢在洗澡时思考人生,就是因为太舒服了,人一矫情起来就爱犯贱,这是通病。
不知是不是我洗的太久,着了凉,肚子疼的厉害。我随便擦擦头发,蹿进屋里拿了卷纸就往厕所奔。
我蹲在露天的茅坑里正奋力地将肚子翻江倒海的痛意排出体外,突然冷不丁地听到脚步声,我心里一紧,赶忙屏息静气,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
要知道这乡下的茅厕都是随意用石头垒成的,连个顶都没有,只有一个坑,男女都能用。脚步声由轻及重,越来越近,听起来倒真像是往这里走的。
“庄照照?”脚步声堪堪停在茅厕墙边,裴渡声音响起,着实让我安心不少。
我松了口气,正好将那积压在肚子里的痛意排了出来,“什么事?”
“你奶奶刚刚摔倒了……”他顿了顿,“不轻。”
我手一僵,没拿稳纸,掉了两张,我也顾不得这些,赶忙随便擦擦提了裤子就往外跑。
裴渡跟在我身后,适时的同我说了下原由。奶奶到了晚饭点找不到我人,就出来准备来找我,谁知眼疾犯了,没看清路,绊到块石头,整个人摔到地上不说,还因为是斜坡的关系,在地上滚了两圈。
我看到奶奶躺在床上,浑身都是破皮血迹,脑袋上肿了一个大包的样子,比裴渡描述的要严重许多。我心里抽了一下,自责感瞬间就涌了上来。
爷爷立在床边,拆了药递给奶奶喝,见我进来,声音立马低了八度:“你大晚上瞎跑什么!”
我低着头,轻轻地握住奶奶的手,说不出一句解释。
奶奶吞了药,递给爷爷一个眼色,复而转了头来看我,语气温柔:“没事,走,吃饭去吧。”
所有做好挨骂的准备都在这一句话里土崩瓦解。鼻头浓重一酸,眼泪啪嗒一声就掉了下来。我从不知道,原来奶奶对我也会有这般溺爱。前世时,我因着妈妈的关系,跟奶奶根本算不上亲厚。
原来不管什么感情,都需要时间来磨合。
爷爷一晚上都虎着脸没有理我,临睡前我抱着枕头挤到奶奶床边,爷爷哼了一声,却还是转了脚步把床位让给了我。
“奶奶,你的眼疾是怎么弄的?”
她拍着我的背,有一搭没一搭的,黑暗中我能清楚听到她清而低的一声叹息,“很多年前的事了,人上了年纪,我都不大记得清了。”
她含着有些沙哑的声音缓缓道来……
大概,那是多年前的一个艳阳天,平凡的村子里演绎着不平凡的一幕。年少依旧气盛的爷爷梗直了脖子硬是要离家出走去闯荡,家里闹的是鸡飞狗跳,连着隔壁青梅竹马的奶奶一家一齐惊动,正巧,那天他们刚刚定下婚期。
“庄振康,你是不是就是不想娶我,才非要走的?”十七八岁的少女被逼得急了,也顾不得什么颜面,红了眼眶拔高了音调就问。
他撇开头,一点犹豫都没有,“是!”
“你个小兔崽子!”别说是亲生爹娘,这边女方家的,谁愿意见到自己女儿被嫌弃,汤家老爷子随手抓了块煤球就往他脑袋上招呼。
她心中大骇,阻止已来不及,直直的扑上去护在他身前,哪怕是煤球这般没有啥杀伤力的东西,她也不舍得看自己心爱的人受一点伤害。
煤球砸到脑袋上的感觉并没有多痛,但是砸开了散了一脸的灰,连眼睛里都蒙了一层雾。眼睑夹着灰粒,痛意一点一点就被放大开来。
一家老小被吓懵了,爷爷第一个反应过来,抱起蹲在地上大哭不止的奶奶就往医院冲。
可惜那时医疗匮乏,穷乡僻壤的地方顶多治个头疼脑热已是不得了,大夫扒着奶奶的眼睛瞅了半晌,才说:“这眼睛算是废了。”
多委屈,从小一起长大的恋人不要自己了,连着光明都要没有了。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她哭了许久,久到这双眼睛真的是无药可救。
但不晓得算不算是因祸得福,最终还是换得他一句:“汤玉,我娶你。”
她满心欢喜的嫁,他心不甘情不愿的娶,一晃经年,谁是谁非。
这故事叠在浓重的夜色里,我感受到的何止是叹息般的遗憾。我们总爱用眼睛去看待一个人,而忘了那藏在眼睛之后的喜怒哀乐,生活是一个人,情感又是一个人,或许我们都有点精神分裂。
原本对爷爷奶奶还有的一些芥蒂,也因着这事消了大半。
第二天我主动揽下了农活,生拉硬拽地拉着裴渡陪我一起体验下真正的农家生活,我看他顶着太阳还穿了身黑色运动装被晒成狗的模样,笑得前俯后仰。
我笑得太专注,没留神踩滑了脚,摔了个狗啃泥。我还没来得及站起,领子就被一股子力道从上面拽了起来,随之便是入眼的刺目阳光。
我摸摸脑袋,本来卡在我头上的草帽正稳稳地带到他头上,“干嘛抢我草帽!”
他退开一步,避开我跳起欲去够草帽的手,理所当然的回答我:“礼尚往来啊。”
我呆了呆,反应过来……礼你个头啊!谁求他扶我起来的啊!
在经过一下午艰苦卓绝的耕作兼抢帽大战后,我成功地晒成了包公,就差个月亮假装清明。
裴渡拎着锄头从我面前飘过,用眼尾余光扫了我两眼,颇有点同情的味道。
他沉吟半晌,语气有点严肃:“唔,以后晚上走夜路不要穿白色衣服。”
“为什么?”我还是有点小生气,但奈何不了好奇心太强大。
“因为太黑了,只能看到衣服在飘。”他随手又把草帽扬到我脑袋上,唇角含笑:“会吓到人。”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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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裴渡回去时,恰恰是踩着饭点进门的,老远就从铁门外闻到饭香,我仔细嗅了嗅,眼睛立马就放了光。这三里飘香,今天定是爷爷下的厨。
我兴高采烈的冲进院子,一眼就看见厨房里忙活不停的爷爷,还有坐在饭桌边说话的两个人……两个人?
奶奶逮眼见着我,对我招了招手,“照照,回来了啊。”
我顿了脚步,视线黏在奶奶手边背对着我的人的身影上,他闻言也转了头来看我,黑黝黝地眸子里见不着一点欣喜激动,淡定地令人心寒。
这大半年未见,他看起来又苍老了一点,眼角的细纹不用笑都清晰可见。
他看了我一眼,平淡开口,“回来了啊。”语气波澜不惊到习以为常。
我咬咬唇,感觉吐字有些艰难,吞吐了半天,才含糊说出一个字:“爸。”
☆、第5章 父亲
(五)
我咬咬唇,感觉吐字有些艰难,吞吐了半天,才含糊说出一个字:“爸。”
对父亲,不管何时何地,我都有一种抹不掉的愧疚感。前世时,我就帮着妈妈瞒了父亲许多事。
父亲点点头,又坐直了身子同奶奶说话,神情间有些严肃,估计是在担心奶奶的摔伤。
“没事,人老了有点不中用,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我走近,听到奶奶如是说,并未提及是因为我的关系。我吸吸鼻子,洗净了手后乖觉的把碗筷摆上桌。
爷爷紧接着就把几道菜端了上来,全是大鱼大肉,连蔬菜都是最新鲜的,这样丰富的菜色也只有父亲回来时才会有。
我爸爸是家中长子,又是男儿,难免器重一些。然,下面两个女儿都不算争气,一个远嫁她乡日子清贫,一个游荡在外了无音讯。这老一辈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父亲自然是家中宝。而前世时,母亲与奶奶关系不好,大多也是因为奶奶见不得父亲对母亲言听计从,婆媳矛盾从来都是一触即发。
“我才让照照给你打过电话,你这就回来了,工作不忙啊?”奶奶夹了筷子鱼肉塞进爸爸碗里,含着掩不住的笑意问。
他吞下饭,不知为何看了我一眼,才若有所思的答道:“还好,正好有空就回来了。”
期间爷爷奶奶一直在对着爸爸嘘寒问暖,我也插不上什么嘴,听了几句,才猛然想起来,裴渡呢?
“哎?小渡啊,刚刚不跟你一起回来了嘛……照照,饭还没吃完呢,去哪啊?”
“我去找他。”
我绕了几间屋子,最后才在柴房后门那找到他。像乡下这种老房子都是带院子的,我家柴房后门就是一小块空地,拿来当后院使。
屋子本就置在角落里,又没有开灯,隐约有月光从外面折射进来,一眼就看见裴渡坐在后门的阶梯上,背影孤傲,似要与月色融为一体。
我摸到灯线的手又放下,因为黑暗里,他手里夹着的明灭看得非常清楚。
我立马就冲了过去,劈手夺了他手里的烟扔到地上踩灭,厉声道:“小孩子抽什么烟!”我本就不喜烟味,更何况还是看到一个年仅十来岁的孩子抽烟。
他似乎有些惊讶,眉峰聚拢成川,可表情却是坦荡平静,没有一点被逮到的羞愧样子。
嘿,这孩子还有救没救?
我掐着腰,本打算仔细教育他一番,脑子里光一闪,才想起来我现在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若是长篇大论说一锅鸡汤,好像设定不太对。
“唔,妈妈说,小孩子是不可以抽烟。”为了增加可信度,我甚至嘟着嘴瞪大眼睛,有些后怕委屈的说。
裴渡抿了抿唇,撇过头,那表情不言而喻。
我多少有些受伤,虽然我小时候是长得不大好看,但偶尔卖个萌也不用这么嫌弃吧。。。。。
“你五年前就来到这住,两岁前你妈妈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他直起身,身高差一下子就笼罩了过来,我被罩在阴影里,脑子有些发蒙。
好像他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
不过,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五年前就来这里住了?”
他只是稍微滞了一下,很快就回答了我:“你爷爷昨日下棋时同我说的。”
我觉得我很必要给爷爷奶奶恶补点安全常识,这有事没事就把自家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