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干嘛叫出租车,你开车就好了啊。」
「我车子今天送修。」
真是超不巧。我看看时间:「我要去搭捷运。」
「搭公车就好了吧?」
「不要,下雨天会塞车。」
「应该不会吧?」
「那你去搭公车好了。」我头也不回地往捷运站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告诉我,他跟上来了。
走没几步我就后悔了。从医院走出来,路口转角就有公车站,到捷运站却得走个十分钟。我拼着面子,死也不肯在他面前改变主意,心想这段时间可以在捷运补回来。
本以为是离峰时间,谁知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还有,哪来这么多穿制服的学生啊?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
车停了,刘克贤轻拍我:「该下车了。」
「是这站吗?我记得还有一站。」
「相信我好不好,这一带我熟。」
「那你怎么不早说?」
「快走!」
眼看车门就要关上,我们两个使尽吃奶力气出去,一路上踩了不少只脚,引来诸多抱怨。出了捷运站,刘克贤「啊」的一声,音调十分凄惨。
「怎么了?」
「下错站。」
果然凄惨。「什么?你不是说这一带你熟?」
「我是熟啊,不过都是开车经过,每个捷运站看起来都一样。」
我们只得挤回去又坐了一站,然而苦难尚未结束,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从捷运站到大学医学院还要走两个路口,而离座谈会开始只剩五分钟了。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穿双矮跟的鞋来,但事到如今也只好故作神勇地飞快前进。
到了校区,下一步工作就是要找到国际会议大楼。刘克贤随手拉了一个学生问:「请问国际大楼在哪里?」那学生指了约一百公尺远的建筑物给我们看,于是两个大医生就逃命似地飞奔过去。
座谈会在四楼,我们好不容易等到了电梯直冲上去,可是很奇怪,整个四楼都是实验室,我们东张西望了一阵,没有一间像是在举行座谈会的样子。最后只得放弃,下楼去问一楼的管理员座谈会的地点,没想到答案居然是「没有座谈会」!
「这里不是国际会议大楼吗?」
「这里是国际『研究』大楼,会议大楼在草坪正对面。」
我们两个望着那片好似蒙古草原的绿地,都是一阵腿软。
「你干嘛不问清楚是『会议大楼』?」
「我怎么会知道他们有那么多『国际大楼』?」
「那么多国际干什么,又不是联合国!」
「因为这些命名的人都没什么想象力……」
我没空跟他多扯,冲到草坪边,看到草坪上有一片片石板铺成的路:「穿过草坪过去。」
「走旁边啦,现在下雨你又穿高跟鞋。」
我不理他,两个路口都走过来了,区区几片石板哪里就难倒我了?
结果凹凸不平的石板地还是打败了我的鞋跟,脚上一扭,我整个人摔在烂泥塘里,半边衣服都报销了。我几乎要哭出来,他把我扶起,长叹一声:「我看座谈会是免了。」指着最近的一栋建筑物:「先去那边,你到洗手间去把衣服清一清,再用烘手机烘一下。」
这栋大楼较为低矮,很奇怪的在走廊上没看到什么人。我也懒得想这些,笔直冲进洗手间,发疯似地冲洗我的外套跟窄裙上的污泥,心里还是很不死心想要是动作快点,还来得及参加下半场。
他靠在女洗手间的门外,说:「其实你运气算不错了。上次我跟胡医生去参加另一个会议,他靠在墙上跟我讲话,然后才发现墙上挂着个牌子『油漆未干』,那才真惨呢。整整一天我都得紧跟在他后面帮他挡。」
我心想,两个男人紧紧贴在一起,不知是什么景象。这时我往洗手台边一望……
「干!」我大叫。
「为何口出秽言?」他非常文雅地问。
「没有烘手机!」
「没有才好,烘手机是散播病菌的温床……」
「闭嘴啦!」
我用了几乎快一卷的卫生纸,尽可能地把外衣上的水吸干,活像女鬼似地走出洗手间。看他一副很想笑又拼命忍耐的样子,我狠狠瞪他,内心却发现其实我自己也很想笑。
走到大门口,我们两个都笑不出来了。只见两扇玻璃门紧紧关闭,怎么推也推不开。外侧的玻璃上贴着一张纸,由背面透过来的字迹,可以清楚地读出:「明德大楼今日消毒,暂停开放。」这时我才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着药水味。
「太妙了!」男人说:「座谈会已经开始一个钟头了,而我们两个关在这里享受无菌的化学空气。」最惨的是,一楼的窗户全部都是密闭式的,根本打不开。
我真想撞墙:「我们会不会毒死在这里啊?」
「这样人家会以为我们殉情。」
「这种殉情一点也不浪漫,我才不要。」
「没有人规定殉情一定要浪漫吧?你中罗密欧与茱丽叶的毒太深了。」
我哼了一声:「都是你啦,干嘛跑来这里?」
「喂,是谁不听话硬要走草坪,结果摔得一身泥的?」
「要不是你问错路,我根本不用走草坪!」
「要不是你坚持坐捷运,我们就可以慢慢找路,根本不用这么赶。」
「医生,是你害我下错站的耶!」
「你一开始搭公车不就好了吗?」
「没人叫你跟我一起搭捷运的啊!各走各的不就好了吗?」
他脸色一变,我顿时想到他那句「你是你,我是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明白我又伤到他了。
「好啦!我们两个都有错,我们是共犯,行不行?」
他苦笑一声,没说话。
共犯啊……场面变得尴尬起来。我们两个共犯的事岂止这一件而已?
我们沉默地坐在面对门的椅子上,等待有人经过。我心里想到,我大概也只能以这种形式跟他在一起了吧?想想竟然有点不太想出去。
「我说啊,你刚刚在洗手间里讲的那个字,不太淑女哦。」
我白他一眼。「又怎样?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淑女。我又不是你女儿,你管得着吗?」
「我今天总算看到你的真面目了。」
「哼哼,吓到了哦?」
「不会啊,反正你也顺便把我的心声讲出来了。」
我笑了出来。
「你以前有没有跟你太太一起迷路的经验?」
「迷路倒是没有,只不过每次出门都像一次错误。」他眼睛望着门外:「十几年前,好不容易等我儿子去上幼儿园,两个大人有一点时间独处,我们去逛百货公司,我想逛的地方她都没兴趣,却一直勉强自己陪我;她逛的地方我也觉得无聊,两个人都很扫兴,所以我就说那我们各走各的,你去你想逛的地方,我们一个小时后会合,她答应了。可是一个小时后我找到她,眼睛哭得像桃子一样。」
「有人欺负她?」
「对,就是我。她认为我不想跟她在一起,存心拋下她。」
我同情地一笑,告诉他我的故事:有回跟李明立去看信息展,他也是只顾看计算机都不理我,我就自己跑去隔壁看化妆品,结果他一回头找不到我又乱发脾气,也不看看到底是谁先起头的。
他长叹一声:「人生这么短,为什么一定要把彼此弄得这么累呢?」
「大概是因为不信任吧。」
「没错,就像你不信任我一样。」
「………」
「你好象已经认定了我是个不可靠的男人,是不是?没关系,你也不算全错。老实说,被你拒绝我是很不痛快没错,可是回头一想,要是你答应了,我搞不好更烦。」
「那是你的福气耶!烦什么?」
「你想啊,你年轻又漂亮,根本不缺人追你,为什么要选我这个有老婆,又拖着一个儿子的老头?论钱我也只是SOSO而已。」
我瞪他,谁希罕他的钱啊!
「我跟你说过,我跟我太太也是轰轰烈烈过来的,结果现在弄到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讲,一个不小心就要吵架。你只不过跟个男朋友分手就哭得死去活来,我跟她十九年的夫妻,一旦离婚,就等于我十九年的光阴白费了,你觉得我会喜欢这样吗?如果不是为了某人,我打死也不会想做这种事。更何况你杨医师又比雅萍更难缠十几倍,要是你也给我一刀,我根本就没有本钱再振作了,你懂吗?」
我默然。虽然他还是有可能在故意示弱引我同情,但是当你倒了一天的霉,又被关在充满消毒水的密闭大楼里时,这些话听来真的很有说服力。
「但是,我还是想再试一次。」
「刘医师,我……」我搜索枯肠,正想说些感性的话时,一直盯着门外的刘克贤却「啊」的一声大叫,险些把我心脏吓停;他一跃而起,冲到门边用力敲门,对着门外经过的学生大叫着:「麻烦你开门啊!开门!救命啊!」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群学生目瞪口呆的表情跟管理员开门时脸上的窃笑。
当我们两个筋疲力竭地下了出租车,走向医院大门的时候,他叫住了我。
「我只问你最后一次,以后就不会再来烦你。嫁给我?」
我望着他,脑中浮现各种影象:母亲流泪的脸、亲友们责备的眼神、刘太太发狂的表情,还有各式各样的声音,预告着可能临头的大难。
然后我说:「好。」
我本来以为,当克贤向他太太提出离婚后,马上就会掀起狂风巨浪。他用的理由是「无法沟通」,但想也知道她是不可能会相信的。
然而,在开始的前几天,却是风平浪静,平和得诡谲。克贤说除了他提出当天的一场争执外,从那之后她便完全拒绝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