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世界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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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世界短篇小说集-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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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性孤立自己,少听许多闲言闲语,任性地过她认为值得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

  妻说:“看样子,她是真的不来了。”

  我心恻然。

  “明天她嫁个百万富翁,你就不会有这么难看的表情了。”妻笑;“也难怪她一天到晚要出人头地,这些年来,无论谁说起她都要皱眉头,她气苦。”

  “你看人家谁谁谁情况其实跟她差不多,但是人家值得尊敬,她不。”

  “因为你同老瑞太熟了,熟稔带来轻蔑,那是一定的。”

  “她也看不起我。”

  “算了算了,别老说她,她要打喷嚏的。”

  我说:“从此不说她。”

  后来也渐渐淡忘这件事。

  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很久很久之后(感觉上像已是很久很久),开信箱跌出一张帖子来,是老瑞的结婚请帖!

  哇!我叫起来。

  那男人叫什么?我连忙盯着看:叫张文新。

  “我们订于九月十五日在香港大会堂注册处登记结婚。”

  我奔上楼去给妻者。

  “真的结婚了,真的结婚了。”我叫。

  妻接过帖子,喃喃的说:“真的结婚了。”

  “伟大伟大,无论如何,结婚总是好的。”我说。

  “那人是谁?干哪一行?出色不出色?能不能为她出口气?”妻一连串问。

  “不知道。”

  “她怎么不把他带来给我们瞧瞧?”

  “这次她实行守秘。”我说。

  “可不是。”妻埋怨,“都是你。”

  “算了,朋友也有缘份,缘份尽的时候,多说无益,能收到帖子,已经算很不错了。

  我茫然若失。

  结婚了。

  从此以后,我们都没有与她联络上。

  谁知道,也许她恨我们。也许她真正要显点颜色的,就是我们两夫妻。

  她没有给我们新电话地址。

  我们一直不知道她的对象是个怎样的人。

  不过我心中暗想:也许婚姻一触礁,她又会出现在我们家──那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姐妹俩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琉璃世界》

  家里其实很简单,三个女人。姐姐、母亲与我。

  父亲早已去世,剩下一点点钱与一幢小房子。支持历年来的学费及生活费,待我们成年,已没有剩下多少,生活非常节俭,童年的生活沉闷而悲观,过得相当乏味。

  母亲并不是振作坚强的女人,自父亲去世之后,终年以眼泪洗脸,现在虽然把悲伤收敛,但成日都板着一张脸,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所以我与她的关系一直很暧昧。

  姐姐常常与她吵架,而我则较为迁就她。

  生了姐姐后十年才生我,父母一心一意要添个儿子,结果又是瓦不是璋,母亲失望之至,但爹却是疼我的。

  我与姐姐性情完全不一样,姐似妈妈,而我似爹爹。芝麻绿豆的事,对于姐姐来说,都是一项刺激,而我,我似一个泼皮,天落下来也只不过能催我走快两步。

  为了这种嘻嘻哈哈的性格,近年来母亲对我也越来越好感。

  我性格中的妙处,像爹。

  在临终前,他犹自说笑,对妈妈说:“总要发生在一些人身上的,人谁不会死呢?再舍不得也只好撒手。对小妹好些,迟些你会知道,这女儿比儿子还强呢。至于你,就委屈寂寞一点了,都四十五岁,看样子你是没有再嫁的机会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年我十四岁。

  姐姐立刻狠狠的瞪我一眼,事后说:“小妹完全没有良知。”这句话,立刻在亲戚间轰烈的传开,至今他们认为我是个十三点。

  妈妈的唯一反应是哭得死去活来。

  其实十年后的今天,我还认为爹说得对,死亡是生命的应有正常现象,当然,可爱的亲友去世,我们都哀痛伤心,但稍后应当拾回力量。

  母亲没有。

  姐也没有。

  她们一贯地做了寡妇孤儿,挟孤以自重。

  而我,我仍然坚持地振作地活下去,与她们形成一个强烈的对照。

  啊。

  我有没有说,姐至今还没有对象?三十四岁,没有约会,没有朋友,成日守在家中。

  她的嗜好是同母亲吵架与同我作对。我无论效什么,她都要置评。我越是迁就她,她越是得寸进尺,为只为了误会我可怜她。

  其实没有这种事。凭什么可怜她?人生难得二十,快过三十,时间过得快,谁没有三十岁呢,除非廿九岁死了。

  况且现代女人的青春期这么长,三十四岁正当盛年,就算三十七八也还根漂亮,人到这个岁数才是真正成熟期。

  只有姐一个人才以为自己行将就木。

  她这个观念荒谬得不值得同情。

  而我,我发誓即使到四十、五十,我还是会尽力把自己修饰得最美观。

  我们并不睡一间房间,她说无法与我同住,所以我搬入储物室,一间小得只六乘六面积的杂物间。放了一张床之后,其余空间,只好用来挂衣服,做功课,我坐地上,伏床上写。

  姐的睡房很宽,足有十乘十四。

  独个儿住是寂寞,所以她时常走过来,靠在我的门框上,与我说话。

  她的口气像那种三十年前广东片中的老姑婆。

  我所做的任何事,她都看不入眼。我都退让她三分,但是有一次真忍不住了。

  那是一个暑假,我在写一份报告。

  那日天气醣热,我们家如非必要,不开冷气,我穿一件男人的白色汗衫,一条内裤,埋头苦干。

  被她看见了,就借题发挥起来。

  开头还说得温和:“你老是这样衣冠不整,什么意思?”

  “家里三个女人,又是一家子,有什么关系?”我头也没抬。

  “浪荡惯了,出去失礼于人。”

  我觉得她过火,便说:“现在不兴诛九族的了,我不会连累你。”

  这句话说得唐突,勾动了她的心事,立刻使她斜看眼冷笑一声,“可是谁都知道我有个热辣辣的十三点的妹妹。”

  我叹口气,知道把话说过份了,不去意她。

  她又说:“妈,你不管她,将来被人退货,可怨不得。”

  妈妈慢条斯理的吸口烟,“我管不看她,退货也没得怨,反正她可以养活她自己。”

  我忍不住噗味一声笑出来。

  姐更生气,咬定母亲帮着我。

  妈妈又说:“大妹,我看你的口气,比我的还要古老,就快要你妹妹证实她是否处女了。”

  我觉得老妈这句话有莫大的幽默感,心头一宽,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

  姐忽然恼羞成怒,指着我骂,“神经病,浪得那个样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滥?你同小朱的鬼祟事我不知道?”

  我愕然:“知道又如何中.你不是打算写成一篇文章,投稿到秘闻杂志吧?我有图片,”我作状一阵乱翻,“可权充插图,有张穿泳衣的不错──”

  谁料她会扑上来给我一巴掌,我还不知道发生了啥子事体,面孔已着了一记,火辣辣的痛起来。

  我也动了真火,本能还击,也给她一个耳掴子。

  我身高五尺六寸多,重一百廿磅,出手犹如轻量级拳手,她蹬蹬蹬退后三步,然后放声大哭起来,奔进房中,关上了门,两日没有出来。

  自从那次之后,我们的感情就淡了。

  一年之后,我自文学系毕业,很快找到了工作。

  我仍然同小朱走,我们的事,当然每个人都知道,因为老姐不会忘记替我宣传。

  她恨我。

  为什么?

  小朱说“因为你有的,她没有。”很讨好我。

  我膛目。“我有什么?肉?别开玩笑了,就算是青春,也已近末期。人不靠青春,人靠的是知识与品格。况且谁没有青春过,上主是很公平的。唯一可以说的,就是我比她开朗,这也不见得是本钱。”

  “可是人们都愿意接近你。”

  “那当然,跟我在一起,不用动脑筋。”

  我已经一年多没同姐姐说话了。

  工作时间长,周末又到处跑,很少逗留在家中。

  这一阵子小朱游说我搬出来住。我沉吟许久还作不出答案。

  第一,收入不是那么好。第二,有了自己的地方,男朋友来来去去势必方便,很容易过界限。

  我当然不是老古董。但对小朱,尚想留个余地,他并不是可以托终身的那类人。做为玩伴,他是出色的,但他过了今天没有明天,年纪大了,便觉得他不可靠。

  近日我正想疏远地,他看出来,便更要抓紧我。

  我也为这件事头痛。

  走了五年,不是说脱身便可走的。

  小朱这人,一向有些流气,以前小时候,也正是看中他这一点,做事以后,越发觉得他幼稚,许多地方,格格不入,仿佛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

  本来倒是想找一层小小的公寓,现在为了他的缘故,觉得住在家里,反而有安全感。

  我一直支吾,他看穿我的心意。

  像今日,吃完饭,说好由我付贩,本来高高兴兴的,说到这个问题,他又同我争执。

  “为什么硬要我搬出来?”我耐心问。

  “我不喜欢你母亲,还有你姐姐,咦──”他作一个嫌弃的表情。

  我忍不住说:“那么你搬出来好了,我很乐意到你的小世界里来陪你,我可以帮你策划这个小天地。”

  他一呆,“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

  “我怎么令你不好过,你倒说说看。”

  “你明知我经济能力不够。”他不高兴。

  “你我收入是一样的。”我提醒他。

  “但我是长子,我要把部份收入拿回家去。”

  “我也得照顾家里呀,”我不悦,“为什么你觉得我可以义无反顾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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