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孙子没被罚跪,孙老太爷没了进宫讨个公道的借口,因此敏彦耳边清净许多,于是便遵从了薛御医的建议,早早地安置下了。
翌日,辛非求见。
君臣二人关在熙政殿里足有一个时辰后,最后敲定于两天后宴请常丰王一行。
辛非出得殿门,迎头撞上如意。
“原来是辛大人。”如意笑容深远,轻轻巧巧地拨拉着他的宝贝金算盘,“不知辛大人面圣,所为何事呀?莫非又与漠南使节有关?”
辛非连忙将方才同敏彦商讨过的内容和盘托出,不敢隐瞒。
笑话,他进宫的时候又不是没带眼睛,怎么会看不出如意拨算盘这个动作的内涵?这里面的威胁,可是大大的。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反正,宴请使节这种事情只要商量出了结论,女帝那边旨意一旦下达,满朝百官就都知道了,想保密更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告诉了如意也无妨。
听罢辛非的回答,如意嘀咕了句“还不养病”,然后笑问:“谁的主意?”
辛非惴惴道:“这个么……这是下官的提议。”
“是么。”如意看上去很高兴,随口送了个令辛非几近晕厥的消息,“辛大人,礼部下半年的预支,其实完全可以再减几成,全当是贡献给工部治水了吧——虽然银两不多,但想必工部的李尚书还是会很感谢辛大人的。”
“啥?”辛非愣了。
“就这么定了。”如意拍板。
呃,实在想不出,最近到底哪里得罪这位王爷了。
僵立了很久,辛非才慢慢从冥思苦想的风化状态中恢复过来,可那掌管着财政大权的如意殿下已经没人影了。
“……不要啊!”这让他怎么对礼部的老伙计们(?)交代!
辛非哀嚎:这对兄妹,怎么一个比一个难缠!
在辛非眼中没了人影的如意,此刻正小人得志地坐在熙政殿里喝茶,并同时执行着薛御医“监视女帝”的任务。
“你很闲?”敏彦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家皇兄是如此之碍眼。
“还好吧。”如意舒适得直想打瞌睡。
“皇兄今天不打算帮帮朕了?”
“万岁,微臣力有不逮,无法胜任。”如意敬谢不敏,不遗余力地自我贬低。
一次的教训已经足够使他对敏彦需要处理的国务望而却步了。平时他可是连户部的事都甩手不管的,昨天一时头脑发热,结果下场凄惨,被关押在熙政殿协助处理奏折,刚一想着逃跑,就要强迫“欣赏”温颜的笑里藏刀,悲哉也!
这年头,闲散王爷不好当,何况他还霸占了户部尚书这么个肥缺。
果其不然,如意拒绝帮助的话一说完,温颜的眼刀子就悄悄且狠狠地砍向了他,几乎要将他的勇气杀得片甲不留。
敏彦哼气儿:“但愿你是‘力有不逮’。每次你要推卸责任时候,都自称微臣,朕听也该听出门道来了。”
如意挺挺胸:“坐在这么一大堆纸旁,微臣怕中暑。”
敏彦瞥了他两眼,无声嗤笑。
一边誊抄着宴席菜目的温颜慢吞吞地说道:“殿下底气十足,可不像中暑的样子。”
如意立马做昏昏欲睡状,双手搭在膝盖上,头软软地耷拉着,虚弱呢喃道:“哎哟……速速派人扶住本王,本王这就要晕倒了……”
“啪嗒”一声,敏彦阖上了刚做好批示的一本奏折,换过下一本奏折,摊开,眼睑抬都不抬一下,冷冷地甩出几颗冰渣子:“皇兄,你、很、无、聊。”
“行,那我有聊一点儿。”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意决定让自己变得更有用些,免得真被某些人瞧扁了,“把菜目拿来,我研究一下,看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温颜从善如流地将业已誊抄完毕的纸张递给了如意。
“皇兄,赶紧把你的本事全数抖搂出来,也好让朕开开眼界啊。”敏彦冰冷得刺骨的调侃如影随形般地追加过来。
还没看多久,如意就听温颜在小声地劝敏彦休息一会儿。
敏彦似乎摇了摇头。
“陛下。”
——哦哦哦,温颜很严肃哦!
“……好吧。”
——耶耶耶?敏彦很听话耶!
如意一边支着耳朵听动静兼吐槽,一边在心中笑想:这天底下只有温颜敢把敏彦当绵羊,也只有敏彦能让温颜使出他的心计。呵呵,真不知他们两人究竟是谁降住了谁。
一心二用的后果很严重,因为如意忘了减慢浏览速度,三两下就滤完了御膳房开的菜单,还顺手将不很恰当的地方或添或改,一一注明缘由。
忽然,如意正看在兴头上的菜目被一只指尖带茧的手转了个方向。
“被殿下这么一改,就更条理清晰了……如意殿下清醒了么?可喜可贺啊。那,”温颜微微一笑,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沓奏折,排在了如意面前,“请殿下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冥冥之中,如意感觉,这些年来,温颜的声音是越听越阴险了。
有备无患
敏彦在兼顾国事的前提下“休息”了三天。而这三天的时间在薛御医的眼中,根本连塞牙缝都不够。
“陛下仍需更长时间的休养,否则她的身体迟早要垮掉。再这样下去,不出二十年,陛下就会经受百病缠身的痛苦了!”薛御医气急败坏地抓着如意,忍不住絮叨起敏彦的病情。
可不管他再怎么说,敏彦忙碌的身影未曾稍停,宴客的日子也没有推延。
这天,礼部尚书辛非再次起了个大早。用过早饭,妻子抱着儿子小九——哦不,皇恩浩荡,他家小九现在已经是“辛吉利”了——来为他鼓劲。
“您看,小九正对您笑呢!”富富态态的辛夫人一边逗着孩子,一边低声对辛非说着话,“老爷,今天确定不回府用膳了么?”
辛非道:“嗯,在礼部处理完公事,晚上有应酬。午饭晚饭你们自己看着办就行,我估计很晚才能回府。还有,让他们备好解酒汤什么的,指不定我得被人抬着回来。”
辛夫人一愣,随即笑道:“抬着?怎么会!老爷可是一向号称千杯不倒的。”
辛非语气甚是沉重:“米酒的‘千杯不倒’碰上烈酒的‘千杯不倒’,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还是‘有备无患’让我放心。”
辛夫人虽不明白丈夫到底要参加怎样恐怖的宴会,但她向来以丈夫为天,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她点头应下了辛非的要求。
临走前,辛非又嘱咐了一些府里需要注意的事情。
“对了,以后记得要叫小九‘吉利’。”
辛非跨出家门时对自家夫人发出了一句忠告。
熙政殿这边,也是从一早就忙碌起来。太后娘娘的贴身侍女、留在宫里坐镇景泰殿的尚忧姑姑被请了过来,对几个刚挑选出来即将陪驾的宫女进行最后教导。遇到什么问题该怎么处理,碰上什么人物该如何应付,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要由资深大宫女传授经验并悉心指点,方可处乱不惊,展现皇室风采。
敏彦下朝回宫后,梳洗了一番,因为知道晚上不会很太平,所以也就省了看奏折的功夫,免得增添了那些无谓的烦恼。余下的时间,除了练练字看看书,敏彦全用来调整状态,在心中尽量全面地设想了可能会出现的场景——她不喜欢打无准备之仗。
福公公被特意派往御膳房监督,温颜亲自去检查宴会地点布置情况,其他宫女则开始搭配敏彦晚上出席宴会所穿的服装首饰。众人虽忙,却忙中有序,不见兵荒马乱的场景。主角之一的敏彦尤其闲适,依然按照她自己的步调,冷冷静静地安排着所有事项,不假他人之手。
如意衷心佩服敏彦那愈是繁忙愈是稳定的本事。但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耗在发呆上,温颜正等着同他一起做最后评判。
“居然想到在御花园里设宴,把矮几都搬到了外面来,席地而坐,仿效春日游玩时的餐会……哎,不错嘛,上首是敏彦的位置,这样既有齐集一堂的同欢,又少不了敏彦地位的凸显。妙,实在是妙!温颜,这谁的主意?”
如意赞叹于创意者的大胆。
王公大臣的家里倒是常常在花园里摆设宴席,可对于一贯只在宫内大殿里宴客的皇室来说,这种不动声色的变革使人耳目一新之余,又不能不敬佩此人的敢作敢当。
倘若不幸失败,降职处罚也不足以谢罪天下。
温颜淡淡说道:“据说是孙歆的提议。”
“……他?”如意哑口无言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是他大惊小怪,而是孙歆这种政见保守的人,竟也能有此等开阔的视野,委实令人感到“人不可貌相”这句箴言的伟大力量。
“御花园有现成的花草树木、小桥流水,最后会成什么样子,昨晚我已看过,天黑后灯火一照,影影绰绰的,意境也很好。只是,挂在树上的灯笼容易引起火苗,我怕到时候大家惊慌连连,少不得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温颜似乎有意避开孙歆这个话题,没有接下如意的话头,只道出了自己的担忧。
如意点头道:“确实。不过,灯笼一定非要挂在树梢上么?摆在地上如何?”
温颜眼观鼻:“殿下,烛光从地面照上脸来,会很吓人的。”
“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如意终于有机会鄙视了一回温颜,“咱们宫里不是有种一人多高的灯架吗?用那个就可以啦!”
温颜鼻观心:“灯架又高又细,稍不留神就会被某些粗手粗脚的大人撞倒,烧着草地再牵连上酒水饭菜的后果,恐怕比燃了树梢更严重。”
想鄙视人家却反被人家鄙视,如意郁闷了:“那你说怎么办?”
“其实……”
温颜慢慢地踱到一棵树下,温吞的语气令如意的颈背猛然窜起一阵寒意。如意连忙也学他一般,眼观鼻鼻观心,充当啥都不懂的笨蛋。
“微臣倒是忽然有了个办法。”温颜继续惊人不倦,“如意殿下在户部任尚书,国库的钥匙自然归您管着,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