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闪而过的银光被敏彦锐利的视线抓住,她握拳,重重地吐出了一声短促的叹息。
太后梧桐的眼泪又开始乱飚,她扒在太上皇翔成的胳膊上,拼命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冲了出去,坏了皇家威严。
如意哽住了喉咙,掩饰性地别开了头,深吸了口气,眨了眨眼睛,把泪水全都眨回了肚子里。
在场年纪最小的宛佑已经泪水涟涟地把一张小脸鼓成红彤彤的包子了。
其他皇室成员纷纷忧心地目送安妍的花轿渐行渐远。
最后,压阵的常丰王萧恕坐在装点了红绸的马背上,朝敏彦弯了弯腰。
敏彦知道这是他在提醒自己履行双方在这十天内谈妥的一切条件。因此,她也朝萧恕抬了抬下巴,以示回敬。
回到熙政殿,敏彦脚不点地,朝服都没换,就找到了在后殿藏着、正整装待发的容思。
“出北门,先向西边走。三天后再赶往漠南。出了边境,至少要在一百里之外再下手。”
敏彦一挥袖子,符旸便带了几个人出现。
“万一失败,也不要妄想着能入关求助——因为他们会等在那里,负责把你们处理掉。”敏彦冰冷的声音完全不像是在讨论或生或死,反而更像在例行公事般地嘱托交代,“所以,为了你的小命着想,还是别弄出什么让朕非杀你不可的纰漏。”
容思跪拜道:“谢陛下成全!”
“容太傅那边,你就不必担心了,朕自会善待他的。”敏彦漠然地看着容思,“不要让朕后悔找上了你。去吧,带着安妍远远地离开京城,朕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个妹妹。”
说着,她转过了身。
“还有,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是不是有刀架在了脖子上,都不许对任何人说出你们的身份——因为朕有更重要的计划,而你们,是不被允许破坏这个计划的。”
即使敏彦已经走远,容思依然面朝她恭敬地磕了个响头。随即,他系紧了腰间悬挂的宝剑,坚定地跨出了殿门。
远远站在回廊上的敏彦,忍不住捂上脸,肩膀颤抖不已——可她的指缝间却没有泪水溢出。她只是无声地抖动着,全身都在克制不了地抖动着。她试图压制下这种失控的感觉,但她的努力根本就是徒劳无获。
敏彦缓缓地躬了身,一手扶在回廊一侧的墙壁上,一手捣着嘴巴。
从为安妍送别,到恐吓容思,再到现在,温颜一直在敏彦身边。所以他清楚地看到了敏彦从坚强到几近崩溃的过程。
他怜惜地揽起了敏彦,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想哭就哭吧。”
“……不行啊。”隔了半晌,敏彦才勉强找回了自己,她的声音从温颜的胸前闷闷地传了出来,“朕是不可以哭的人。”
“这里只有我,没人会注意到你的。”温颜叹了好大的一声,将敏彦更紧地搂在怀里。
“不,还有天,还有地。”敏彦补充。她坚持不肯落泪,尽管她已经极度悲伤,“这条路,是朕替安妍选择的,所以朕是最没资格哭的人啊……”
温颜见不得她这么折磨自己,因此让步道:“那我们回屋,这样你就看不到天也看不到地了。”
敏彦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不用。只要再一会儿就好了。”
温颜虽然心疼,却也拿敏彦的倔强没办法,只得依着她的意思,让她慢慢恢复。
所幸敏彦自制力极强。没多久,她直起了腰,又是那个坚强的女帝。
“容思出宫了吗?”她孩子气地背过身,拍了拍脸,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符旸都安排好人了?”
温颜知她这是强颜欢笑。但他打算像敏彦一样,共同忘记刚才的悲伤。于是他弯了眼睛,笑道:“还没呢。符统领这会儿可能才刚把要派去的人马数完。”
敏彦想到那位常年跟随自己的御前侍卫副统领有“数痴”的毛病,进而便听出了温颜话中内涵,禁不住扑哧一下笑了起来。
温颜也眉眼含笑地看着她:“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符统领的数人大计了吧!”
敏彦忍了笑,说道:“嗯,确实。那朕就在这里多等他片刻。免得他回来了却找不到朕,因无法交差而心急如焚。”
停了一会儿,敏彦抄起手,转身望向远方天空中正快活地飞翔着的几只小鸟。
“成败在此一举啊!朕只希望,安妍能平安地度过以后的每一个日夜……”
“她会的。”温颜笑着肯定。
半个月后的一天。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了熙政殿,顾不上礼数地一头叩在地上,惊慌失措地扯着嗓子叫道:“祓王殿下刚进漠南不足百里便遭土匪袭击!常丰王所带侍从寡不敌众又未等来救兵,祓王殿下的贴身侍卫连同漠南王安排在边境上接待殿下的护卫共一千二百余人,全部遇难!祓王殿下不知去向……生死不明啊!”
“什么?!”
敏彦失手打翻了茶杯,大惊失色:“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太监使劲地以头杵地,边哭边道:“祓王殿下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啊!陛下!陛下!”
温颜声音惊到了那个传报噩耗的小太监。他冒着犯上的罪名,斗胆抬起了头,看了过去,却惊见女帝陛下已然晕厥,面上仍残留着一丝不可磨灭的气急败坏。
温颜焦急地扶着敏彦,回头叫道:“御医!御医呢?愣着干什么!快去传御医啊!”
一声叠着一声的叫喊充斥着整座熙政殿:“传御医!”
“速传御医!”
不详的乌云渐渐地笼罩在皇宫上方。
秘密嫁祸
熙政殿前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薛御医的诊治结果。
不消盏茶功夫,便听得里面隐约传出薛御医那连珠炮似的命令,听上去像在嘱咐药方的用法,既快又急的话语,让众人的心开始摇摇下坠。
接着,福公公满脸凝重,抄着一张黑压压地写了一片的药方子,匆匆走了出来,招手唤过一个宫女,交付着熬药事宜。
又过了一会儿,已被惊动的太上皇与皇太后联袂赶至,只随便带了几个人。见一群人不敢入内,两位陛下什么话都没说,直奔里间,探视女帝陛下。
二尊出得殿门之时,太上皇陛下倒还看不出有什么特殊反应,但太后娘娘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异常,不知是忧是愁。这当下令一干人等惴惴不安起来:莫非陛下病情有变?
“必是漠南有所图,我们安妍才……”
太后娘娘哽咽着,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揪心。
药还没有熬好,就见一个当值的小太监揣着惶惑,拦住了刚刚恭送太上皇与皇太后离开的福公公,附在他耳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什么。
“陛下身体不适,请他改日再来罢。”福公公一口回绝。
“萧近殿下几天来已求见多次,均被温大人拦住了,本来也该识趣些,可谁知他这次铁了心要见陛下一面,说他来也是为了祓王失踪和两国安宁的事儿。您看这……”小太监为难了,眼珠子飘啊飘的,飘到了远处恭立在熙政殿院外的那位谪仙人的身上。
福公公沉吟片刻,“待我请示过陛下后,再行定夺。”
说着,福公公旋身进殿,竟似脚下生风一般虎虎而去。
片刻后,福公公亲自请进了萧近。
萧近神色未定地跟着福公公。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料到过自己与敏彦的第一次正面交锋是在此时此刻,正如同他一直没有料到,原来温颜那温和有礼的外表下,竟拥有着得心应手的八面玲珑。
一想起温颜,萧近就没来由地感觉到浑身不舒服。他虽在尔虞我诈的漠南王室生活了二十余年,在政事上却向来默默无闻、不受关注,争夺王位的几位王兄并不会把带着杀气的目光放在年纪最小的他身上。因此,从来没有人像温颜这般,只消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微笑,就让他从心底泛出莫名的胆怯。
伴君如伴虎,侍奉沉默寡言又难以捉摸的敏彦,估计尤其困难。听说温颜跟随女帝已有十载之久,萧近屈指一算,从敏彦皇太女时期的伴读直到现在的伴驾,确实将近九年了。
萧近无法想象自己是否能有温颜的本事,使得敏彦九年都不会对他厌烦。
九年的时间,是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啊!
他正想得出神,忽听福公公咳了声,说道:“萧近殿下,到了。”
萧近抬眼,却见面前摆放着一扇屏风。屏风的后面,影影绰绰地映着一横一竖两抹影子,明显是一站一卧的两人。不用多想,他也知道卧在榻上的人是敏彦,而站着的人……是温颜。
萧近低头行礼道:“请陛下圣安。”
“免礼。”
敏彦冷冷清清的嗓音让萧近产生一种错觉:如果他始终坚持完成王兄赋予他的任务,那么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讨好这位予喜怒于无形的女帝。
该怎么开口才合适呢?
就在萧近百般酝酿词句,不知从何说起的时候,敏彦倒是解决了他难以启齿的问题:“萧近殿下前来,可是为了安妍在漠南一带遇袭的事情?”
“啊!正是,正是。”萧近连忙顺着敏彦的话接了上去,“陛下,我……小王……臣……呃!总之……”他赫然发现,自己在这位女帝陛下面前,竟拿不了一点儿主意,连如何自称都忘得干净了。
“咳咳,萧近殿下不必多礼,随你喜好即可。”敏彦再次解决了萧近的难题。
萧近脸上热了热,本想掩饰害羞,却又想起对方在屏风之后,看不到自己窘迫的样子,于是顿觉更加尴尬,一张倾国容颜很快就红得彻底。
“萧近殿下?”久久未得萧近回答,温颜好心地出声提醒。
被温颜这么一唤,萧近方才醒悟:自己现在面对的,可是与那位赫赫有名的、连王兄也忌惮三分的女帝,怎能轻易造次。而原与他不亲的王兄也在出发前告诫过他,在敏彦女帝的面前,要时刻警觉,否则将一败涂地。
他打起全身精神,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