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楚。但我总觉得孙正是完全没戏了。御前侍卫统领听着倒威风了得,可他们孙家能接受一个当奴才的家主么?难说。”
“哎,你别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啊!要按你这分法,咱们都是奴才,谁也笑话不了谁。”
“不是地位的问题,而是官职啊!侍卫统领本身就差了尚书好大一截吧?他品级再怎么高,也无济于事——你听说孙家有出过官任御前侍卫统领的家主吗?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嘛!”
议论的中心话题无外乎就是这些大家族的八卦。
孙家家族庞大,不管嫡传还是旁支,代代皆有在朝为官的记录。很多年前,大安朝的民间曾经流传着这么一句童谣:“堂上花,四五落入子系家;堂上兽,八九皆是雀儿头。”
所谓“子系家”,正是指的京城孙(“孙”的繁体写法为“孫”)氏;而“雀儿头”,便是暗讽顾(“顾”的繁体写法为“顧”,“雇”下的“隹”与鸟有关,而“頁”则是“头”的本字)氏了。
时值顾氏鼎盛之期,即使顾其志如此猖狂地将朝中为数不少的官员全换成了自己的亲信,却也依然无法撼动孙氏一门在朝野的地位。
孙家遍布各地的族人韬光养晦了十几年,终于等来了翔成上台后对顾氏的打压。又过了十来年,顾其志蹬腿归西去了,所谓树倒猢狲散,顾家的实力自那时起便远不如从前。孙家这回总算扬眉吐气了一番。
此乃为官之典范。
目前,孙氏下任家主有两个呼声极高的人选:辈分高于同龄人的御前侍卫统领孙正,再来就是礼部侍郎孙歆。这两人都隶属于嫡系一脉,谁当家主都合理。
不过本家之中,还有一个竞争力极强的人物:兵部尚书孙应。
兵部历来是孙家的天下,几任君王皆对此采取了默认态度,只要不整出什么是非,就不怕他们在兵部只手遮天、欺君罔上。
因为百年钟鼎之家的孙氏一族,立下了专为处置奸佞的家法,甚至连那些在刑部大牢里使惯了各种刑罚的酷吏见了,都会感到惊悚无比。哪怕是嫡系嫡子违背了孙氏家法,也断然没有躲避开来的可能。
——此乃孙家百年不倒的第一大秘方。
现如今,嫡系的两位大人反不及旁系的孙应爬得快,孙老太爷又苦苦硬撑,就是不把家主的位子传给年轻有为的旁系子孙。外人不免纷纷嗤笑,直道那孙家终于也显出败象,恐怕年事已高的孙老爷子很快就要撑不下去了。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孙家的未来家主其实早已定下,不过是因他正在接受来自本家的各方考验,所以才没有大肆外传。
因此,当躲在暗处总领着全局护卫的孙正听到那几只小老鼠的窃窃私语时,他是想笑却没法笑。好不容易扭开了头,他无声地张大了嘴巴,做出了“哈哈哈哈”的大笑嘴型。
那些没心眼的傻瓜果然全都被老爷子骗了啊!
孙家家主之位不可轻易让给旁支,先河一开,就会招来许多麻烦,这也是孙家上下长久以来达成的共识。旁支中有才华的亲属可以担起辅佐家主的重任,前提条件是不能强迫无过失的家主下台。
当年老爷子同意下任家主候选孙歆到泮宫伴读,原意是想把孙氏势力拱手让给敏彦陛下,以博取君王的更多信任。只可惜家里的那个小子太迟钝,不仅放弃了未来的幸福,还放弃了向天家示好的机会。
维持孙氏荣耀已十分不易,另又有家族过大带来的种种隐患:旁支别系者多,良莠不齐;在朝为官者多,树大招风;不事生产者多,坐吃山空。
孙正回了头,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下子,孙歆那小子可真的要跟着女帝陛下学学什么叫“大刀阔斧论变革”了。如若不然,孙家必垮于他手,届时,先贤们的英灵,估计晚上都会不甘寂寞地去找他“谈心”了吧!
想想就觉得恐怖,幸好自己先逃掉了。
眯眼看着孙歆进退得宜地与众人虚与委蛇,孙正默念:小子,你还有得学呢!
他欣慰地握紧了腰间别着的佩剑,一脸的坦然,将间接陷害侄子提前接班的罪恶感抛掷脑后置之不理。
在人快到齐的时候,礼王带着一拨黝黑挺拔的将领进了大殿。片刻后,冯将军也带了些面有风霜的戎装将士们迈入殿门。
礼王和冯将军早在边关建立起共事感情,此番又几乎同时抵达,所以他们之间便聊的比别人更高兴些,旁人几次插进话去,都不甚成功。最后,想搭话借以拉拢关系的官员们,全部阵亡在两位豪爽将领的大笑声中。
“太无礼了,在殿内也不知矜持为何物,有军功又如何?哼……”灰头土脸的官员甲嘀嘀咕咕地埋怨着。
“大人您这是没赶上话,才心有不满的吧?”立即有人打击他的小情绪,“礼王殿下随和得紧,您只要能抛开世俗跟他谈谈,他一定会引你为知己的。”
“咄!太无礼了!唉,太无礼了……”
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句话,想必是被迫吃了好几次闷亏了。
仗义执言的官员摇了摇头,没再劝说这颗酸葡萄。人家是王爷,见着你这么个小官,不想搭理也无可厚非吧?
当然,人群中还是有不少可以与礼王、冯将军二人谈得来的,比如乐平、孙应等人。大出众人所料的是,那位以“美丽冻人”著称的苏台大人,居然也能和礼王扯上几段。
目光灼灼的各位官员们全都赞叹在心中:平时上朝下朝的时候还看不出,原来刑部的苏大人也有着不亚于礼部尚书辛大人的好口才啊!而且他竟然……微笑了?
奇迹!
这无疑又在殿内扰出了新一轮的谈资。
殿中众人谈兴正浓,忽然,两排粉衣打扮的宫女鱼贯而入,将挂在最高处的宫灯次第点燃。大家精神一振,心知御驾将至,所以都慢慢地止住了嘴边的话题,各自低头整理衣服,找到自己的位置,静待女帝陛下的驾临。
粉衣宫女们燃起宫灯后,又整齐划一地退出了大殿。接着就听不远处响起了一声叠着一声的传报:“陛下驾到!”
闻声,殿内官员连忙跪拜。
不多时,御驾抵达。
“平身。”敏彦边赐跪拜着的官员们起身,边示意福公公去把温颜找来。
那个小心眼的家伙从她迈出熙政殿后,就不见了踪影。亏他还说今晚也要露面祝贺得胜归来的将士们呢!原来他的诚意就这么一点点。
思及方才在萧近住处得到的回复,以及萧近那幽幽的一句“温大人不肯来其实还是因为看到我就心里发堵吧”,敏彦得到了个模糊的答案:温颜在闹别扭。
难得啊!
自十七岁起,敏彦就已经习惯了遇事从容不迫的温颜,她所能看得到的温颜,多半和气又温柔,偶尔的奸诈狡猾倒也不怎么出格。
现在温颜一孩子气地闹别扭,她想想就觉得可笑。
但敏彦好歹忍住了,面上正经八百地端着女帝该有的威严,缓步走向前方,在礼王的面前停下。
“王叔。”敏彦颔首为礼,“这段时间,真是有劳您了啊!”
礼王大笑三声,大马金刀地挥手道:“不劳不劳!打仗嘛,就是我们男人该做的事儿!你们女……呃,本王是说,打仗是我们武将分内之事,不辛苦、不辛苦。”
幸好后面有人拽了拽他的衣服,要不然他冲口而出的绝对会是“你们女人就该拈花绣朵收拾家务”这句大不敬的话。
礼王虽然在家里一直都口无遮拦惯了,但一出门,台面上毕竟还是得做出王爷的样子,豪爽不等同于粗鲁,该遵守的一定要遵守。
敏彦轻轻一笑,知道礼王前半句未竟的话中想表达什么意思,不过她没有追究,又和他说了说关于新年家宴的事情,然后就把注意全都放在了冯将军身上。
礼王大大地松了口气,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他宁可摇晃着翔成的膀子威胁恐吓地使劲吓唬他,也不愿意对敏彦怎么样。在他的潜意识里,敏彦还是个小姑娘,他才不与比自家女儿年纪还小的小姑娘争。
——这位健忘的老兄显然已经罹患暂时性失忆症,想不起他是如何在自家女儿婚配的问题上质疑敏彦的了。
今晚的情况似乎处处都透着些古怪。
平时笑脸迎人的如意殿下今天不在状况内,一直走到了座位前,也没见他展露出半抹笑容。
宛佑殿下更奇怪,甜蜜的嘴巴此刻倒跟个河蚌似的,抿得紧紧的,大眼儿里净是若有似无的忿恨,扫视了好几遍他与敏彦的座位。
有心人早已从宛佑的小动作中看出他这回不像以往那样紧挨着敏彦。再仔细数数,台阶上确实多出了一套桌椅,而且还正正插在宛佑殿下和敏彦陛下中间。
这是留给谁的位置?
答案很快揭晓。
这个座位,是为温颜预留的。
就在敏彦落座之前,温颜出现在了殿门外。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进来,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敏彦的下一步指示却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决心。
她向温颜伸出了纤长而又不失力量的素手,笑着说道:“到上面来坐,难得给你留了位置。”
是陛下您根本就从来没有给他留过任何可供坐下的位置好不好啊?!
——语出自心中已然语无伦次的众人。
温颜没有被事先知会,但他神情中并无意外,保持着优雅得体的笑容,他从容敛身道:“谢陛下。”
然后,温颜迈步、上台阶、在座前站定,大方地与如意宛佑两人同时落座,就好像他已经把这个动作进行过无数遍了一般。
天知道他在此之前都只能站在敏彦身后与福公公等人一起当摆设的。
在敏彦宣布开宴后,静默了许久的大殿里顿时泛开了交头接耳的声音。
难道陛下终于想开,要给温颜一个名分啦?是不是接下来马上就会有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等着大家去参加?
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朝台上瞟,辛非也在其中。
温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