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苏台没来由地就心情飞扬了。
苏府之主苏清因容家的案子而四处奔走着,无暇顾及太多杂事,家中暂时由女主人掌管大权。苏台不认为母亲没有治家的能力,所以他也没怎么在意别的事情,天天都在关注着姐姐的动向,同时还不忘加紧指点云华读书习字,为将来打下基础。
谁知,原本该在私奔路上的阿姐,最后居然是哭着跑回府中的。
苏台记得很清楚,阿姐在及笄礼那天一早,就背上扛着包袱,自以为没惊动任何人,由后院的高墙跳了出去。
其实,他和父亲大人当时都在后院的一颗树边看着她。
父亲大人像是在脑海中寻到了什么甜蜜回忆似的,甚至还一扫连日以来的阴霾脸色,轻松笑道:“你姐姐和你母亲真不愧是母女,连奋力攀爬的姿势都分毫不差。瞧,先伸左腿再伸右腿,还总是同手同脚……”
苏台暗想:难怪小时候他与阿姐跟着母亲大人出门的时候,两人爬墙都很费劲,原来是同手同脚惹的祸。
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以示受教。
梧桐前脚刚一离开,宫里传旨的人后脚就跟了进来。
苏清把云华硬拉到了前厅,让她代为接旨。他甚至还笑眯眯地警告云华,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惹毛了宫里来的大人物,那她就小命不保了。
云华受惊,浑身颤抖,接下了那张原本属于阿姐的圣旨。
旨意很明确:皇帝陛下御赐太子太傅苏清之女苏梧桐字“凤凰”。
这无疑是在向天下宣告,苏家长女苏梧桐,不日将成为太子正妃。而且,“凤凰”一字,足以保证苏家女儿在太子登基后,还能成为皇后娘娘。
这不是苏家父子始料未及的圣旨,却令苏家女儿苏梧桐陷入了苦闷的深渊。
那天,梧桐是一路哭着,由正门直奔进府的。
当正在院子里看书的苏台第一个抓住她的时候,她带出门的包袱都不在身边了,虽说不上灰头土脸,但肿得堪比桃核的眼睛,证明她已经哭了很久。
从姐姐断断续续的话语中,苏台得知,他与父亲计划的偷天换日……用不上了。
苏台轻轻地搂着梧桐,却笨拙地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原来阿姐喜欢的人是容家的容可,原来阿姐直到今天才弄明白皇上想让她做儿媳妇的意思,原来阿姐筹备的私奔,并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行……
原来的原来——这些,竟全都是一场空。兜来兜去,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子,他的阿姐,他的婧女,还是要成为“凤凰”,然后嫁给太子。
苏台忘了当时姐姐哭过多久,反正她每天都会掉几次眼泪,嘴里还不断念着容可的名字。尤其是容家灭门后,她的神情更是麻木,每天连眼泪都懒得落了。
父亲被气急败坏的母亲惩罚,不知得睡几个月的书房。全家人心惶惶,向来受母亲疼宠的妹妹们也不敢贸然为父亲求情。
尽管父亲对母亲百般解释,与皇室联姻这件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本无意干涉儿女的婚事,且已让云华随时准备进宫顶替姐姐。可是母亲铁了心要让父亲再“老实点儿”,所以现下父亲是过江的泥菩萨,自身难保。
阿姐怎么办呢?
苏台有些担心了,他怕梧桐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所幸兰叶姐妹虽然年纪不大,可已经懂得安慰长姐,不仅时时陪在梧桐身边,还总是搜肠刮肚地找来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试图把快乐分享给姐姐。
没过多久,苏台代替容可成为二皇子保成的伴读,进入泮宫学习。从此,他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与姐姐的相处时间也随之越来越短。
苏家的孩子都是由苏氏夫妇亲自教养的,但后来,苏清深感他们夫妻都不适合女孩子,因此他请了几位西席,专门负责兰叶姐妹。苏清自己则开始“改造”梧桐。
这也是迫不得已,因为梧桐已经答应了要嫁入东宫去做太子妃。那么她就需要接受特殊教导。
每日从泮宫回家,苏台所能看到的姐姐,最常见的表情就是闷闷不乐、强颜欢笑,要么就是她两眼空茫、对天发呆。
这样的梧桐,苏台自从懂事开始就没见过。但最近,他已然习惯了她的郁郁寡欢。
苏台知道母亲和妹妹合力在想着法子让阿姐开心,然而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阿姐再也没有像以往那般肆意大笑,更丧失了爽直明朗的个性。
她已经成了最标准的大家闺秀。
——据父亲说,这是他所乐见的。
可他和其他人都不乐见这么没精打采的阿姐啊!
苏台当然明白“天下无不透风之墙”这个道理。皇室定是一早就得知了阿姐曾经的“失足”,所以,在她及笄后,除了御赐的“凤凰”一字,连续五年都没有半点迎娶消息。
也许,太子认为把心不在自己身上的女子娶进宫是件不划算的事情。
因皇上身体不适,太子奉命监国,也就很少再去泮宫了。苏台对这位未来的姐夫了解不深,无从定义他是否能给姐姐带来幸福。即使父亲称赞过太子几次,但这是不够的,拥有治国才能的人,不一定就是好丈夫。
苏台的愁云惨淡并不曾外形于色,而他同二皇子保成的关系,却一直都维持着淡如水的局面。他懒得跟容可的挚友交往,更何况保成对他似乎也有些敌意。
有意思的是,经过几年的磨合,这两个原先互不对眼的倔强人,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不过苏台的话本来就很少。
明知姐姐终究会是太子的人,苏台还是忍不住要妄想一下:会不会太子就这么放着姐姐不娶,让她一辈子都只能守在家中?
痴心妄想永远都不可能成真。
太子与梧桐的婚期一年拖过一年,苏台则一年沉默过一年。
梧桐二十岁这年,太子“终于”忙完了他的国事,也终于有空静下心来迎娶皇上为他定下的妻子了。
大婚前,苏清再次把儿子郑重地喊到了书房,告诉他,他一直恨在心中的容可,早在被问斩前就已经获救。不仅如此,他还要伺机为容家翻案。
苏台眉毛都没抖一下地说道:“他还真不怕死。”
苏清叹道:“小台,为父知道你心心念念地想替你姐姐出气,但是你要清楚,除了家人和感情,他的身体也在背叛着他,翻案一事,能否成功尚不可知,就说他那郁结于心的病症,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治好的。一个人,失去了所能失去的全部,还有什么比这更凄凉的吗?”
苏台不想和父亲争论。容可是父亲的得意弟子,父亲当然会偏向于他了。
不久后,梧桐嫁进皇宫,成为人人羡慕的太子妃。
于是,命运开始改变。一些人幸福了,比如梧桐;一些人失意了,比如云华。
还有一些人益发冷漠了,比如苏台。
梧桐进宫后,苏台便忍耐着去看她过得好不好的强烈愿望。可他才忍了没几天,太子就主动出现在泮宫,问他想不想跟着一起到东宫走走。
太子说:“苏大人和夫人都去探望过她了,只有你还没去。婧女一直在找机会到泮宫这边来,不过我没答应。毕竟我与她新婚燕尔,实在不适合让她频繁出现在男子众多的泮宫。”
哦,已经亲密到可以称阿姐为“婧女”了吗?这可是只有家人才能用的名字。
面对太子,苏台强忍下心头种种不爽。
许是见他没有反应,太子又说:“她很想念你。”
忍了又忍,却还是拜倒在这句话下:阿姐很想念自己吗?那就去吧。
只是,进宫后的阿姐,好像更不开心。
——太子这个姐夫,看来是很不称职的。而且,阿姐既要对付已经怀有身孕的太子侧妃,又得迎战心机深沉的太子,还不能表现过火,让苏家无端受难……接下来,她应该会很辛苦的。
苏台心中钝钝地痛了起来。
刚一到十八岁,苏清就为儿子进行了弱冠之礼,取字曰“启石”。
后来的事情太多了,苏台自己都不愿费劲去回想。
又是被派往越刍辅佐受封为王的保成殿下,又是惊闻侧妃产下一子名唤“如意”,再来,就是陛下驾崩,新帝登基。
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中,最令他感到厌烦的,莫过于与容可的相处。
不过,他同样讨厌姐夫翔成。因为他不仅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封后,还疏于保护阿姐,结果保成轻易就将阿姐从宫中偷了出来,带到了越刍。
以后的事情……好像都有容可参与的份儿。
算了,不想也罢。
结束了漫长却不完整的回忆,苏台默默地踏上最后一层台阶。
眼角已有些许皱纹的小喜一看见他,便惊讶地叫了起来:“少爷?!您怎么会来景泰殿这边了啊?”
苏台很轻地瞥了她一眼:还叫少爷?
被苏台这么不冷不淡地一瞥,小喜吐了下舌头——她这个动作还跟以前一模一样。
“娘娘在后面和宛佑殿下逗狗玩呢!我这就去告诉娘娘您来了,苏、大、人。”小喜边为他推开殿门,边喊着一旁侯着的小宫女来倒茶。
从未见过苏台的小宫女痴痴地看着他半晌,才在小喜的再三命令中,手忙脚乱地行了个礼,匆忙上前斟茶。期间还差点把茶水倒出杯子。
未几,梧桐牵着宛佑来到了。
“咦?什么风把咱们的苏大人给吹来啦?”她皱皱鼻头,眉眼含笑却又偏偏装模作样地充严肃,“苏大人不是日理万机的么?今天这‘万机’没找上门去?”
苏台起身,板板正正地说道:“娘娘,微臣此番前来,是为了说明娶妻一事的……”
不等他表完态,他的阿姐就松开了儿子的手,连连摇晃,“小台,你真不乖!怎么又喊我娘娘了?还有,微臣又是怎么回事?”
苏台笑了:“没有啊,阿姐。”
“谁说你没有的,哼,你根本就不想来看我吧?老实交代,究竟是不是?”梧桐哼着气儿,伸出手,使劲地捏着他的脸,“咱家的男人,都一个样儿,年岁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