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骄傲不屈的人,就怕他惹出什么麻烦。
如意回首遥望静立于外廷的驿馆,仔细地想了想,最终放弃了去掺和一下的念头。礼部的事情,还是让礼部自己解决比较好,他一个外人凑过去,可能要招来非议,也会使礼部某些心高气傲的官吏自觉受辱。
又考虑了半晌,如意脚跟一转,慢慢朝熙政殿蹭去。
时间赶得正巧,所以辛非没在熙政殿外站太久,就见福公公出了殿门,请他进去:“辛大人,陛下在里面等您呢!”
辛非摸了摸圆圆的脑门,讨好地一笑:“这个,陛下的心情……?”
福公公当然清楚他想知道什么,于是压低了嗓音,答非所问:“温大人刚走。”
“哦哦哦!”辛非连连点头,整整衣冠,放心地甩开了步子进殿。
敏彦没在御案后批奏折,而是拿了本书边走边读。一看到辛非圆滚滚的身子出现在门口,她就随便找了个上首的位置落了座。
“微臣辛非,叩见陛下。”
“辛非……”敏彦半阴不沉地拉长了声音,“辛大人。朕发现,自从得知漠南使节将要进京后,辛大人似乎就一直很忙、很忙,忙到除了早朝,朕都没在熙政殿这边见过大人一次。”
“微臣惶恐!”辛非秉着破罐子破摔的精神,自暴自弃道:“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微臣的荣幸。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微臣也十分想念熙政殿外的一草一木,只可惜公事缠身,令微臣不得不忍痛错过觐见陛下的机会。但微臣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陛下的一举一动,并力求能将事情尽量办到使陛下满意。”
敏彦似笑非笑:“每次朕问你一句,你就总能拿出十句话来应付朕。”
辛非继续着他的惶恐:“微臣有罪。”
“行了。”敏彦挥手,“朕让你来,不是听你废话有罪没罪的。说吧,今天有什么收获?对于常丰王来京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辛非斟酌了一下,保守说道:“这种事情,苏大人应该比微臣更清楚,想必乐大人也有了腹案。微臣的话,实在是一派胡言,用来打发别人还勉强说得过去。”
敏彦知道辛非的顾虑,所以她换了话题:“听说辛大人今早放弃了享受天伦之乐,天还没大亮就到了城门外守着?今天若不是辛大人不辞劳苦,我朝就要颜面尽失了。”
辛非立即拍上马屁,而且还拍得震天响:“啊,这多亏了陛下的指点!陛下英明,看透了漠南想让我朝出丑的诡计,微臣本该……”
“朕的指点?”敏彦挑眉,“此话从何说起?”
辛非瞪眼,心里一个咯噔:难道……
他想起了前几日,那位语气柔和的大人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告诉自己:“希望您这次能提前在城门外等着,虽然辛苦了些,不过大人还是按照陛下的意思行事吧。”
——“陛下的意思”?
真的是敏彦陛下的旨意吗?好像仔细分析分析,对方也没明确告知。
辛非浑身一冷,忙不迭地嚷嚷道:“哎呀,早知道那个萧恕跑来了,微臣倒不如在家逗逗逗小九玩。咳咳,微臣家的小九还不满百天,咿咿呀呀的很是可爱、很是可爱……”
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辛非面上带着笑容,实则心里已经愁眉苦脸。都怪温大人,明明长着一张不会骗人的脸,偏偏说话这么暧昧不清,这下可害惨他了!
好在敏彦没有抓着他的小辫子不放,只促狭道:“小九?原来辛大人家的九公子还没取名吗?要不要朕赐个吉利的名字?”
辛非挥汗如雨:“这是微臣一家的荣幸!”
敏彦倏地露出了一抹令辛非心脏无力的笑容,兴致勃勃地建议道:“唔……不如就叫‘辛吉利’吧!”
“……”可疑的沉默。
“怎么,不好?”敏彦的脸色明显沉了一沉。
“不!很好,极好,非常好!微臣代小九谢过陛下恩典!微臣认为,‘辛吉利’这名字十分响亮,又是陛下御口亲赐的祝福,有了这个名字,小九日后必将福气绵绵、贵人多多!微臣……微臣感激不尽!”辛非含泪谢恩。
“嗯,朕觉得这个名字相当不错。”敏彦支了下巴,懒洋洋地点头。
“……”辛非无言以对。
“那,我们继续讨论漠南使节的问题。”刚才还懒懒地说着闲事的敏彦,在这一瞬间换上了辛非熟悉的漠然表情,甚至连声音都变成冷硬的了。
“遵旨。”
辛非一出熙政殿,只感觉自己身上好不容易累积贮藏起来准备过冬的肥油都被消耗干净了。他甩了几把附着在圆脑门上的汗珠,抬头望天。
今年的夏天尤其热。
他刚感慨完毕,猛一回头,就见温颜微笑着站在不远处,似乎正等他出来。
“温大人!”辛非罔顾一堆朝他示威中的赘肉,用着发生在他身上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矫健步伐蹿下台阶,一溜小跑,来到温颜所在的树荫里,“温大人,那天……”
温颜收起了笑容,沉静的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警告,“辛大人,那天您什么都没听到,对不对?您之所以会提前到城门去迎接使节,是您身为礼部尚书多年而成的一个小小习惯,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对不对?”
辛非愣了片刻,最后定下脸色,礼貌地无视掉那个在树后藏着不想现身的人。他徐徐抬手作了一揖,由衷称赞道:“温大人,原来朝中人都看走了眼,原来您才是足智多谋、高瞻远瞩的那一个。下官佩服!”
温颜悠悠地恢复了满脸的笑意,依然是那慢吞吞的语速,不急不缓地说道:“辛大人过奖了,我么,只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平凡人而已。”
当辛非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温颜的视野里,自称平凡人的他有些无奈地叹口气,挪开身,后面露出一角青灰色衣摆。
“如意殿下,您还要藏多久?辛大人已经走了。”
如意挡着脸,吱吱喳喳地笑:“嘿嘿嘿,温颜啊温颜,你帮他的忙啦?”
温颜叹道:“您不都听得一清二楚了么?而且您还故意让他发现,却又不肯出来。您这到底是在帮人呢,还是在害人?既然这样,驿馆那边的事情,微臣可就当您刚才没提过了。礼部的公事,微臣可是比您更没资格插手的。”
“啊,这样……”如意只是笑,“好像宛佑更喜欢孙歆。如果我说我只要打个无伤大雅的小赌,就能让他回心转意,你感觉如何?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温颜低头略一思考,肯定地回答道:“殿下的好意,微臣心领了。宛佑殿下接受不接受,其实不在微臣的考虑范围内。”
“温颜。”难得的,如意也叹气了,“你越这样,宛佑越讨厌你。我该说你什么好呢?好吧好吧,我承认你确实不需要考虑宛佑的想法,但你至少要帮帮敏彦。”
温颜笑道:“虽然这么说很失礼——微臣认为,您的担忧是多余的。孙大人能胜任礼部侍郎一职,并且还会走得更远。要是连应对常丰王这种小事他都做不好的话,那他怎么在朝堂上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即使孙家世代皆……”
温颜话未说完,福公公匆忙由台阶上几步跳下,拉着他,胡乱且无章法地对如意行了半个礼,焦急地说道:“陛下晕过去了,温大人先进去看看,老奴这就去请御医!”
“敏彦?”
如意惊叫,跳起来就朝熙政殿里奔去。温颜紧随其后,当他疾步行至殿内,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随手抓住一个小太监,吩咐道:“速去取一桶冰块,到外廷驿馆找礼部侍郎孙歆大人,就说……就说给他解暑,再告诉他,打狗要看主人,但野狗就不必顾忌了。越快越好!”
“是!”小太监掉头跑开。
外廷驿馆。
孙歆的脾气一向不好,但胜在耐性不错。尽管耐性十足,可一旦被惹急,他就会暴露出个性中倔强而又恐怖的一面。比如说现在,他能忍下萧恕以午睡为由,拒他们于屋门之外,也能忍住外面似火骄阳的炙烤,只为专心等待远方而来的客人睡醒起身。因为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在使节来到的第一天,负责接待的官员必须要与使节正式见一次面。
可是,侮辱不是他能忍受的东西。
一盆冰凉的井水兜头泼下,淋得毫无防备的两人浑身打颤,躲都没来得及躲,狼狈地透湿了鲜艳的衣服。
指挥泼水的孙歆则冷静地说道:“京城连日不曾有雨,下官在此为大人们降降温。”
被泼了水的是萧恕手下的两个随从,他们怒目瞪紧孙歆,那眼中的恨意强烈得令孙歆身后的官员都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只有孙歆本人仍旧笔直地站着,昂首以对。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两个随从一阵鬼哭狼嚎,原本只是呆在四周看热闹的其他漠南人也渐渐围了上来。
强敌环伺之下,孙歆不退反进。
“哇啦哇啦!”其中一人大叫一声,马上有三四条人影扑向孙歆。
“孙大人!”大安朝这边的官员惊呼起来。
可还没等他们惊呼声的尾音落地,孙歆面前就多了几个瘫软掉的人,数数,不多不少刚好是四个。
惊呼的官员们迅速换了语调,变惊为叹:“哇!”
“啊啦呀!”
又是一句呼喊,红了眼的漠南使节正待继续飞扑,好好教训孙歆一番,却听屋里好听的男中音悠然响起:“闹什么呢。”
随即,衣襟未拢的萧恕出现在众人视线里。漠南那边的人住了手,孙歆也撤了动作。
“这位……孙大人是吧?孙大人,小王能不能问一句,您这是在……教训小王的手下么?”萧恕眯眼,慵懒地倚在门框上,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手上还拎了把携着红丝坠子的香扇,一摇一摇的好不惬意。
“常丰王殿下。”孙歆一派和善,“您的手下似乎有些管教不严,可能他们认定下官不懂漠南语,竟就在下官面前讨论该如何将下官敲晕带走。至于这‘带走’是什么意思——他们是您的手下,想必您比下官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