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他喊,仍站在五步之外。
莫九一愣,为他这突然改变的称呼。“嗯?”想了想,还是应了,虽然觉得有些过于亲昵。
“你……做完事陪我下棋吧。”千祗夜笑,那些事,若让她痛苦,他便不让她去想起。
莫九愕然,摇头。“不会。”她哪里像他们这些贵公子哥儿,有闲功夫学这些不能吃不能穿的东西。
“我教你。”千祗夜不放弃,讨好地祈求。
“不学。”莫九兴趣缺缺。她才不自找麻烦,明知他闲得发慌,若她学会了下棋,还不整日被纠缠,哪里还有功夫偷闲晒太阳打盹儿。
“阿九……”千祗夜哀怨,声音柔得让人的心也要化成水了。
莫九深知面对这只鬼心软不得,否则吃亏的一定会是自己。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答应为他做事,一半是出于他的威胁,另一半却是被他美色所惑。虽然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很赏心悦目,但是若被寺中僧人看到自己一个人在那里一边下棋一边自言自语,岂不是要被误认为是疯子?
“要下雨了。”她决定不理他,加快了步子,将他丢在了背后。
千祗夜本想跟上去再接再厉地劝诱,知道她最终一定会心软答应,眼角却突然瞟到一道白影一闪而逝,心中一动,追了过去。
******
生气了?
将劈好的柴码好,莫九直起腰,目光再次巡过四周,却仍然不见千祗夜的身影,心里不由有些不安。自下山时他突然不见,直到现在都没再出现。这几日他从来没有消失过这么久。
难道真的生气了吗?她暗忖,却又觉得他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摇摇头,她往后院走。身边突然少了那么一个人,真有些不习惯。而且,她有点担心。
担心……莫九突然站住。
云色铅沉,寺院屋顶的瓦片还是湿漉漉的,水流顺着屋檐有一滴没一滴地打在爬着绿色青苔的石阶之上,一只蚂蚁绕过她的破靴子往干燥处爬。
什么时候起,她竟然开始在意起一个人了?目光从蚂蚁身上转到廊旁的花木上,却对那湿绿视而不见,莫九感到些许慌乱。
这些年,身边的人兜兜转转,死的死,走的走,她已经习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因为她知道,在军营中,大家过的都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只要一上心,便难逃伤心。
不过……不过才离开那种生活没几天,就忘记了教训吗?
深吸口气,她强迫自己把挂念的心思抛开,继续往前走,眼中闪烁着斩断这刚发芽情感的决心。无论,那是什么情感!人尚且不能留恋,何况是鬼。
“阿九。”出乎意料,千祗夜竟然是在后院,见到她出现,立时笑吟吟地从房中探出头来。
莫九的脚步只是略微地一滞,便又继续,对于他的喊声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
没注意她的冷淡,事实上莫九之前也不见得比这热情,只是心境上有所改变罢了,千祗夜蓦然从房内闪出来,将一样东西塞到她的怀里,又飞快地退开。
莫九倏然站定,低头看向怀中那一团不安拱动的小东西,恰对上一双红红的眼睛。
“你……”她一时无语,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比较好。
千祗夜负手望远,故着淡然地道:“好好养。”他隐约记得,女人似乎都是喜欢这一类的小东西。她应该会喜欢吧?他其实有些不确定,毕竟莫九与一般的女子大不一样。
没有漏过他眼中迅速闪过的温柔与期待,莫九的手不自觉摸着小兔的耳朵,心中刚建立起来的籓篱瞬间坍塌,浓浓的感动一下子涌入,让她眼睛有些酸涩。
别开脸,她力图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你想吃兔子肉吗?”
千祗夜僵了下,倏然扭头瞪向她,恶狠狠地道:“你敢吃……”他的话蓦地停住,只因发现莫九隐在发下的侧脸似乎有些发红,而且,那唇角的笑意竟是他从未见过的动人。
她是高兴的。那一刻,他无比地确定,心也同时因这项认知而无比雀跃。
******
虽然有了兔子,莫九还是没有答应学棋的事,让千祗夜觉得很挫败。好在次日就是中元,他整天都心事重重,便没在这学棋上纠缠莫九。
白日下了雨,在傍晚的时候便停了。
寺中僧人举行了普度法会,超度无主孤魂。因为没有施者供养,所以办得很简单,但是和尚们很认真,连小戒尘都是。夜幕降临的时候,在后面溪中放了河灯,一共九盏,一溜顺流而下,承载着和尚们悲悯的注视。
莫九和千祗夜在林子中看着,谁也没说话。等僧人走后,莫九突然转过身,就着身边摘了片桐树叶子,然后从怀中掏出小截蜡烛,用火折子点燃了,放在桐叶上。
桐叶带着蜡烛在水中打了个圈,然后往下飘去。莫九看着,眼神迷惘而空落。
月亮从云层中钻了出来。风从林梢上刮过,带来熟悉的喊杀之声。
“阿九。”千祗夜喊,声音是罕有的肃然。
莫九回头看向他。
“就是现在。”他沉声道。
“什么……”莫九虽然知道他要她所做的事就在今夜,但是却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乍闻此言,不由有些茫然。
然询问的话音尚未落下,突见千祗夜迈步走到她面前,在她有所反应之前,已倾身吻向她的唇。
她惊诧地瞪大眼,只觉唇瓣上一凉,似有冷风灌入,不及闪避,耳边又响起千祗夜的声音。
“借你的身体一用。”
尾音尚在空中袅绕,千祗夜的身影已消失在她的面前。
第四章安魂战
马嘶声在静夜中响起,一匹高大的白马背挂长枪破开薄雾,出现在寺门口,铁蹄踏月,长鬃沾露,神骏已极。
莫九眼中露出怜爱之色,轻抚马颈许久,蓦然翻身而上,策骑往山下驰去。
云移月动,草木深深。男子喊杀之声,妇孺哭叫之声刺破夜空,隐现耳边,莫九心中一片悲凉。
马背起伏间,她脑海中浮起一幕又一幕残破的画面。
战场上,白衣戎装的少年,黑发飞洒间,以鲜血喂祭手中的银枪。
夕阳落,玄色深衣的男子倚着花锄,醉倒在牡丹花畔。
水袖飞旋丝竹响,是谁意气风发,享尽万般荣华与尊崇?
苍茫暮色染荒草,又是谁无奈而悲凉地将地藏经一遍又一遍地诵起……
莫九恍惚了。
风在耳旁呼啸而过,杀伐之声渐盛。马蹄踏上平地,火光冲天,入眼之处如修罗地狱再现。
周围数里,地面惨绿磷光纷飞,不知有多少武士在旷原上斯杀。长矛飞掷,飞箭如雨,刀剑闪光飞舞,血肉横飞,妇孺不免。列焰焚原,浓烟蔽月,鲜血浸染大地。
体内血液倏然沸腾起来,莫九不假思索,一提长枪纵马冲上战场!枪头挑刺,千百点寒芒,银光皪皪,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千祗夜,你终于肯来了!”厮杀之声蓦敛,圆月之下,一男人红袍黑马如同修罗般出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
莫九手中长枪一收,枪尖向上倒提马侧,目光冷然与之对视。
“只为逼我一战,尔竟不惜造下如此杀业,搅得天下不宁?”
男人仰天长笑,战刀一举,一缕鲜血反射着月光顺着刀身滑下,四周突然寂如鬼域!
“此等人不过蝼蚁之命,汝不在意,吾复何虑?”
莫九握着精钢枪身的手指一紧,看着对方俊美却残酷的脸,一抹悯色浮上幽黯的双眸。“汝可知,此等杀业,必要堕入五无间地狱,永无出头之日?”曾经,他也不信。如今,他不得不信。
历经数百年,亏欠的终究该还,谁也逃不掉。所以,他在等一个能够让一切从来的机会。建了那座寺,种了那院花,修了数百年……
那人神色瞬间凝住,冷笑道:“汝又可知,天下无比肩之人,那种寂寞已胜过无间之狱?”说出此语,他眉宇间隐现孤寂之色。
莫九无声地叹了口气,手中银抢一晃,枪尖直指对面之人。
“那么,来吧!轩辕无伤。”
畅意的狂笑声中,蹄声再起,银枪如龙,战刀如虹,瞬间交接在一起,一时间,杀气如巨浪般席卷整个天地。
有的事,早已注定无法逃避。一切,终须尘埃落定。
******
“……三界四生之内,各免轮回,九幽十类之中,悉离苦海,五风十雨,免遭饥馑之年,南无东郊,俱瞻尧舜之日,干戈永息,甲马休征,阵败伤亡,俱生净土,飞禽走兽,罗网不逢,浪子孤商,早还乡井……”
枪杆挡住那挟风云之势劈下的刀锋,汹涌而来的气劲划破护体的真气,鲜血飞溅中,座下白马蹬蹬蹬后退数步,银枪顺势一收,枪尖神出鬼没般从腋下穿出,一点寒光直直穿透因招式使老而空门大开的轩辕无伤胸膛。
见自己胸口被刺穿,轩辕无伤锐利的双眼中并无丝毫恐惧,反而扬起快慰的大笑。
“心愿已了,轩辕无伤,你还不去。”莫九冷冷地道,枪尖一旋一挑,轩辕无伤的身体便似破布一般从马上摔落,转眼消失不见。
杀戮仍在继续,战场上哭嚎和惨叫四处可闻。
“对不起,让你受伤了,阿九。”手按着胸口,鲜血从指缝间浸出,她低声道歉,神色间透露出些许不安。语罢,深吸口气,将仍在滴血的银枪挂回马背,伸手从怀中取出装冥玺的黑色盒子。
盒盖甫开的瞬间,一股沛然之气突然自其中冲出,直上天穹,瞬间风云涌动,遮盖了月亮。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一片黑暗,只剩下绿色的磷光在雨中跳动,伴随着惊心动魄的喊杀声。
探手,她从中取出一块阴寒透骨的玺印来。沾血的手指轻轻抚过上面,摸到那熟悉的图案,同时感应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