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静悄悄,惟有他的脚步声和骨碌碌的车轮声在响。“开春我再承包几个山坡地,把榛子待弄好。”他计划着,“以后要多看书,多学农业知识,做一个像伊姐姐那样有文化的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没等结婚,他已经发着狠的学伊然了,甚至想到了要重新去上学。他可不愿意自己与伊然的差距永远不变,他早就意识到:没有知识的人也可能有自己的智慧,但那更多的是在生存层面上的低层次停留。一个生活在贫穷、落后、无知环境中的人要想改变自己和面临的环境,就要痛下决心与自己原来的阶层说“拜拜”。这绝不是忘本和背叛,而是一种自我改造和升华。
他血气方刚、年富力强,凭着高中毕业的底子,五年军旅生涯的锤炼,再加上伊姐姐的影响,他有足够的信心将自己改造成一个全新的人。“请记住,”他在心里告诫自己,“生活不是一场彩排,每向前一步都将成为真实的过去。拿出勇气来吧,男子汉。”
就在他想东想西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枪响,他吓了一跳,接着又听到一声枪响。如果换了其它人,即使是听到了枪声,也许不会认为是枪声,因为在这个荒僻的山沟里对枪的认识极其淡漠。可是他不同,在部队时,天天打靶训练,对枪的认识强于一般人,所以就在他乐不可支的情况下,听到这突如其来的两声枪响,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收住了脚,极目远眺,远远地看到白凌河对岸聚集了许多人,大声吆喝着往独木桥上冲,他顺着桥再看,发现有两个人跑在前头,后面跟着几个武警战士和一个身着便衣手里拿着枪的人。那个人冲在最前面,向前面的两个人大声喊着:“免崽子,休想从我手下逃走。”
牧哥突然想起前几天哥哥去镇上开会回来传达的会议内容:白凌河镇出现数起抢劫杀人伤人案件,让人们提高警惕,注意陌生人。
他把车子调过来,改拉车为推车,以防备意外情况出现时,车子能保护自己。前面的两个人跑过了桥,冲上了他走的这条山道,道上稀疏的行人四散躲避。他推着车继续走着,那两个人距离他越来越近,他看清楚了前面的女人和后面举着枪的男人。他镇定地推着车,走在不宽的小道中央。歹徒们离他越来越近了,那个男人冲到女人前面,手里挥着枪大声叫喊着让他让开道,他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双眼警惕地张望着。歹徒向他举起了枪,他敏捷地蹲在车后,一颗子弹“嗖”地一声射了过去,他猛地站了起来推着车大喊着向歹徒冲了过去。
他的气势、他的勇猛,他的无惧,把歹徒吓住了,竟像一截枯萎的朽木秃兀地立在那儿。就在装着几大筐菜的车子快要撞翻歹徒的时候,歹徒向后退着又举起了枪。牧哥已经收不住脚了,脑海里快速掠过两个字“糟糕”。枪声又响了,牧哥紧闭住眼睛,定定地抓住车把,俨然一坐雕像……
“我叫你跑。”一个人高声叫着,随着几声“哗啦、哗啦”响的镣铐声,牧哥睁开了眼,持枪的歹徒躺在地上,举枪的手污血横流,已经被那个冲在最前面的人用镣铐死死地铐住。
“钟局,枪打的真准呀。”追上来的人们有惊无险地长出了一口气。
被叫作“钟局”的人快步上前,紧紧抓住牧哥的手,使劲地摇晃着:“老乡,谢谢你了,多亏你的勇敢歹徒才抓的这么顺利。”牧哥被他说的不好意思起来,脸涨的通红,憨憨地笑着,一句话也没说。
“真是个憨厚的小伙子。”钟亦鸣使劲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
“我当过五年兵,抓坏人是应该的。你的枪法真准,是你救了我。”牧哥没说出自己的名字。
钟亦鸣惊诧地望着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湿润而明亮,与他正视,能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头上的帽子又大又邋遢,浓密的头发就像宽檐粮囤上的茅草从帽子的下沿长了出来,冒着不合时节的热气;与他差不多高比他还略显强健的身上穿着件褪了色的黄棉袄,肩头与袖口已经发白;长满老趼的一双大手紧撰着车把,拉着随时走的架势。他简短的四句话,完全抹掉了自己的功劳,却对别人充满了感激之情。
他就这样望着他,心里蓦地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然而,想不起在那儿见过他。“老乡,去镇里吗?”他岔开话题,口气充满了关切。
“噢,去镇里卖菜。”牧哥爽快地说。
“喂,你们过来一下,这位老乡去镇子里卖菜,帮着他把菜扛过河。”随着他的一声喊,跑过来五、六个人,扛起车上的几筐菜就上了独木桥。
“这、这多麻烦你们呀,”牧哥头上的汗更多了,干脆把帽子摘下,拿在手里当扇子煽着汗湿的脸。“我自己来。”他抢着也要扛一筐,可是却被钟亦鸣拉住了。
“你的菜我全包了,开个价吧。”
牧哥傻傻地看着他,半晾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憨厚地笑着。
钟亦鸣从兜儿里掏出几张人民币,数一数800元,塞到牧哥手里:“拿着吧,希望以后再见到你。”
“不,卖不上这么多钱。”
“还有筐钱。”
“算筐钱也卖不上这么多,太多了。”牧哥急的脸都红了。
钟亦鸣跳上桥头,向他挥挥手,快步向河对岸走去。
钟亦鸣呷了最后一口红葡萄酒,举起了空酒杯,向坐在对面的袁野和何大壮说:“感谢两位的款待,酒只能喝到这儿了。”
“钟局,这次跟你一块参加这起案件的侦破,使我们大开眼界。原先总以为你当这个官全凭着你爸妈了,没想到你确实有能力,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干上去的,我们彻底服气了。”袁所长酒喝的不少,说出了心里话。
钟亦鸣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袁所长,我还有件私事想麻烦你。”
“请讲。”
“我这次来是请假办这件私事的,没想到赶上破案子,现在又得把案犯押解回去,就没有功夫了。所以只好请你们帮忙。”
“钟局,客气了,你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快说吧,保证帮好这个忙。”
“我想找个人,这人我没有见过,不过我有他的照片,”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四寸彩色照片,“他名字叫田牧哥,今年可能是二十九岁了,据说是白……”他话没说完,望着照片中的人,愣住了,他想起了早上在桥头遇到的那个小老乡,为什么当时觉着似曾相识,原来很像照片中的人,他暗自叫苦不迭。他现在已经没有再度寻找他的机会了,至少是目前没有,他还是把像片递给了袁所长,“希望你们帮着查找一下,如果找到了,请立即给我电话。”
田牧哥推着空车,在步步登高的山道上走着,心里像喝醉了酒一样直犯迷糊,他那车菜顶多能卖上200来元,没想到在河这边就卖了800元钱。他局促不安地回想着早上发生的事情,一幕一幕那么清晰,每一个细节都能回忆上来。尤其是那个威武的警官一枪就击中了歹徒举枪的手,救了他一命的情景,虽然他当时闭着眼没看到,却被他假想出无数个情景。“他那双眼睛,”他回忆着,“犀利的让人想起傲击长空的雄鹰,可他看着自己时却是那么亲切,充满了关爱,特像哥哥的眼睛。”
“天气真热呀,”他解开棉衣扣子,敞开怀让山风吹着自己燥热不堪的身躯。“唉,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就收了人家800元钱。”一想到这,他就差愧的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再见面,一定把钱还给他。”
山道两旁的山坡上,冰雪开始融化,露出被雪水滋润的松软的黑土,不远处一群长着丰盈羽毛的不知名的鸟儿在冻土地上刨食,其中有几只大胆地飞到牧哥拉的板车上捡吃掉在上面的菜叶渣子。解冻的土道上开始泥泞,亮晃晃地汪着一滩滩雪水,一不留意踩上去准弄脏了鞋帮。
“今天是几号了?”他努力想着,“3月5号。”他自言自语地说,“时间过的真快呀,回来快两个多月了。”他想应该抓紧时间回城一趟把工作的事儿做个了断,另外再给伊姐姐买几件换季的衣服和两双鞋子。“三、八”妇女节就要到了,到时候给伊姐姐做几个好菜,好好犒劳犒劳她,“总是为别人忙,很少想自己。”他嗔怪着她,可心里却充满了收获,没有所失。
晚饭过后,伊然系上自己做的花围裙,在厨房里涮碗。她把爱清洁的好习惯从城市带到了农村。村子里的道路干净了,田家也被她收拾的干干净净。炕上铺的席子,在入冬前就扛到河里涮洗了,被褥拆洗了,就连补丁都是那么干净。她逼着全家人每天晚上洗脸洗脚,谁要是不洗就别想睡觉。她种的一盘子蒜瓣长出了长长的绿苗,放在窗台上,满屋子的春意盎然。一盆野山菊被她待弄的从春节到现在一直开着紫色的小花,有点阳光就灿烂地摇曳着。
牧哥帮着她把洗好的碗筷放进碗柜里,并对她说:“伊姐姐,明天我进城去,你有什么需要办的事吗?”他从绳子上拉下一条花毛巾递给她,她擦着手。
“时间过的真快呀,出来快八个月了,真想他们呀。”她忘了忌讳,一脸的动情。
牧哥用双臂环住她的腰身,在她的额上吻了几下说:“伊姐姐,你想谁,能告诉我吗?”
她怕他多心,冲着他笑笑,“想起了曾经跟我住一个牢房的俩朋友,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牧哥知道伊然不只是想念好朋友,还在想念着那个钟亦鸣。他不忍心看到她为了顾及他的感受而隐藏起自己感情的慌恐样子,没再问下去。他用下巴颏摩沙着她的头顶,用宽大而温暖的胸膛拥着她。他虽然喊她“伊姐姐”,其实在他的心里,早已把她看成是自己娇柔的妻子,比自己还小的妹妹,是他时刻保护的对象。
从房梁上悬下来的那盏15瓦的小灯泡,向四周散发着黄昏般的微光,荡起他心中爱的遐想。“伊姐姐,”他梦呓般的话语,像一阵轻柔的风,吹进她的耳鼓,“无论你想谁都是你的权利。能够被你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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