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落而下的细雪,在晴空扬袖后在风中绕过桃树树身,片片落在桃树之外不沾枝桠半分,转身面对着那块已整好地准备种梅的新地,在晴空那张失了笑的脸庞上,眼中盛满了怜悯。
仰首望着灰茫茫的天际,不知该如何排遣胸口这阵心痛的他,合上双眼,任叹息渗入了风雪里。
四下静谧得仅剩足音,入冬的山林显得有些凄清,白如洁絮的雪花,落在冬的土地上,掩盖了雪地里的足迹彻底占领人间。
带着碧落自凤府出发后,黄泉即一路朝远在众山间的寒峰前进,一如目的地之名,愈往寒峰走,山间的天候益加寒冷,而那自入山以来即没停过的雪势,随着他们更行深入也愈加盛大。
为免在天黑后又在山林间找不到半户人家,或上寻不着半处过夜之地,害得碧落一整夜在他耳边吵个不停,这日在天色向晚前,黄泉好不容易在林间找到一间猎人所置的小屋,总算可以图个耳根子清净的雪夜。
“今晚咱们就在那避血。”黄泉伸手指向前方的小屋,等了一会却没听见后头有任何回应,他回首一看,“碧落?”
顶着风雪在山中行走一日,头上堆积着雪花的碧落,锁着颈子、环抱住两臂,浑身上下哆嗦个不停外,牙齿还不停打颤。“镜子……快把镜子拿出来……”已到忍耐极限的她简直快发狂,素来嫣红的小脸也已冻得发青,“我快冷死了!”她就说她不要来下雪天出门嘛。
黄泉搔搔发,表情颇为无奈。
“都在人间待了几年了,你怎还是那么不耐寒?”从小她就是这样,每到一到人间的寒季,她就从火蹦乱跳的逃家犯,摇身一变成为不把自己禁足在镜内的畏寒妖。
“我在四季如春的妖界活了几百年,只在冷热分明的人间待了几十年,你说我能习惯吗?冷到鼻水都快流出来的碧落,抖着手向他索讨被没收的栖身处,“点把镜子拿出来让我躲一躲!”
黄泉没得商量地摇首,“休想。”
“冻死我,你会有报应的……”知道他吃软不吃硬,碧落吸了吸鼻子,水灵的大眼睛即蒙上了一层泪雾。
他不怕报应,他只怕没老婆……受够她一路上都是这副楚楚可怜样的黄泉,默默地拉开身上的大氅。
她挑高一边黛眉,“这是做什么?”
“让你避寒。”黄泉扬了扬下巴,失意她要躲就趁快。
“不要。”她才不要这等小温暖,现下她需要的是一盆烧得正烈足以融化冷意的旺火。
黄泉将两眼探向她身后远处,半晌,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捉进怀里以氅裹住,默默在心中估计来者们离他们还有多远。
“我都说我不——”不明所以的碧落犹想挣扎,但当他收在她腰际的大掌忽然一紧,她顿了顿,仰首看着直视前方,似在找什么东西的他。
“乖乖在里头待着。”携着她往小屋退的黄泉,在抵小屋门边时脱下了身上的大氅盖在她身上。
“咦?”被包得像粽子的她,在被他推进小屋前视线绕过他的身子,朝他身后一看。
十来只因冬日来临无物可猎的豺狼,正咧出了白牙、淌着口涎将小屋外的空地包围住,黄澄澄的眼眸全都集中在难得一
见的猎物身上,碧落深吸了口气,有些担心地看着迎向它们的他。
扬起一掌的黄泉,肩膀似乎比记忆中的更宽了,她也都没注意到,雪地中的他看来是如此高大,那只只释放出沉浑内力的掌心,和曾经柔柔抚过她面颊的仍是同一只,只是以掌劲尽退所有豺狼的他,她却觉得很陌生……
像个英雄的他,两脚甚至连动也没动过。
“还冷吗?”解决完它们后,走向她的黄泉边问边把她身上的披风盖妥些,并顺手将僵站在门口的她给搬进屋里。
整颗脑袋嗡嗡叫的碧落,只是一径地呆看着他。
以为她还想欣赏外头的风景,黄泉摸摸她稍微冰冷的脸颊之后,任她继续站在原地欣赏雪景,径自转身走去隔壁的柴房搬来了些柴火,忙碌地将屋内一具破旧的火炉点燃。
碧落僵硬的视线落在他的一举一动上,看他在燃起柴火冷屋内生暖后,关上了大门拉过她,站在火炉前拉起她冰冻的双手,二话不说地开始替她搓揉活络手指,她微仰起头,在那张看似熟悉却有陌生的脸庞上,两眸不禁迷失了去路。
许久过后,恢复暖意的小手,动作飞快地捧住他的脸庞,在黄泉还没回过神时,她扯开嗓子大叫。“骗子!”
发呆的人换成了黄泉。“骗子、骗子!”她开始在屋里跳来跳去。他不解地举起一掌,“碧落……”
“打从你出生起我就知道你这辈子都会骗我!”太可恶了,从头到尾她后没变过,他却老是变个不停,这简直就是欺负她是妖嘛。
“我骗了你什么?”他眨眨眼,还是毫无头绪。
愈想愈不甘心的碧落,一手指着不到她腰际的高度,一手用力指向他的鼻尖。
“你骗我,你本来只有这么西小,后来不听我的话长大就算了,你还变成只副德行!”十年!她花了十年的时间来做心理准备,可任她再怎么说服自己,结果到头来还是敌不过他一个令人屏息的动作,或是一双关怀的眼眸。
黄泉一脸茫然,“哪副德行?”
她涨红了俏脸,“就……就这副德行!”勾引良家妇女都不费吹灰之力,害她心动得乱七八糟的德行。
雾水依旧罩顶的黄泉,以指揉了揉两际,觉得自己头疼的毛病似乎又犯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好累。
她两手提起他的衣领,“我不管,把以前的黄泉还给我!”
终于有人愿与他讨论这个话题了?也好,他早想挖出来与她谈谈了,这是她自找的。
“以前的,给过你,但你不要。”他气定神闲地把问题扔回她的身上。“现在送上门来,你偏又惦着以前的,你可不可以决定一下,你到底要以前的还是现在的?”
自掘坟墓的碧落紧紧闭着嘴,不知该如何回复这个连她也不知答案的问题,因她的沉默,他俩之间顿时安静了下来。一径凝望着黄泉那对美丽、但眸心色彩不同的眼眸,不知不觉间,她发现她愈是多看自始至终信念都没动过的他一眼,她心中那份即将盛载不下了的悲哀,就快溢满她的心湖。
她只是想求个永不改变都不行吗?
思及这个令他捆扰了多年的痛处,碧落心灰意冷地转过身蹲在地上。“碧落。”黄泉索性陪她一块蹲。
她不赏脸地转过身。
黄泉盯着她孩子气的举动,“别玩了,你快冻僵了。”
蹲姿活像个老太婆的她再转个圈。
他叹息地一手抚着额,“别告诉我你学会了花妖那派的多愁善感。”嗔怨地瞪他一眼后,碧落干脆抢过他怀中的镜子,两手捧着铜镜,目不转睛地看着镜中那个岁月始终都不愿眷顾的自己。
“也别告诉我你正在对镜自怜,你没那么气质,不适合的。”“为什么我在想什么你想知道?”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心情一再被他打断,她忿忿地一把将铜镜贴在他的脸上。
“我,黄泉,或许永远都搞不清楚其他妖类在想些什么,”但我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你这只负心妖在打什么鬼主意我都知道。”将铜镜收回怀中的他,以指戳戳她的鼻尖,语气里暗藏着埋怨,“这是我二十多年来血淋淋的生聚教训”
她在想什么他真的都知道吗?
火炉内燃烧正烧着柴薪,火光照耀在他俩的脸庞上,碧落静望着他,忽然发觉他俩之间的关系,已不再是她能一手所控制的,他不会再像以前一般,对她所说的话深信不疑,更不会依赖她、仰望她,相反的,自他找到她以来,她就一直只有随着他打转的份,脚步任他牵引行走,心情随着他而起起伏伏。
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很不好,让她觉得自己像他的掌中泥,任他搓揉,任他摆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她的两眸没有焦距时,知道她有魂游天外天的黄泉捧起她的脸庞,“看着我,别再自欺欺人了。”
她别过脸,“我没有”
“你得承认我已是个男人而不是孩子,我会长大的。”他扳过她的身子,锲而不舍的声音追在她的耳际。
不愿面对现实的她以两手捂着耳。
“我知道你既聪明有机灵,也很明白感情这回事,可他人的事你都看得清,独独只会在你自己的事上头刻意装糊涂”。不肯放过她的黄泉切切地问:“你究竟要到何时才能停止逃避,好好正视我的感情以及你的犹豫?”
碧落忙着伸手去掩他的嘴。
他拉下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印下一个吻后,期待地看着她眼中的不安,“长大点好吗?”
她紧皱着眉心,“我已经够老了……”
“是这里成熟点。”他指想她的脑际和她的心房,“还有这里。”不愿再听他多说一句的碧落,一骨碌地冲进他的怀中拥住他,将整张脸埋在他怀里。
黄泉无奈地仰天叹了口气,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才能打开那副她刻意为他锁上的心锁。
就某方面来看,她会如此,起因在他身上,是他让她拒绝成长,只想留在过去的岁月里好保留过去与现下的一切,可她怎会知道,他不愿困住她的,他从来就不想让她失去笑容的。
“我听叶行远说,这些年来你一直透过铜镜——”浑厚低沉的音调在他的胸膛里响起。
不待他说完,碧落一手捂住他的嘴,但黄泉那双清澈的眼眸,却透过火光映出他此刻的模样,看着他眼中始终都没变过的自己,碧落蓦然拉过他将唇印在他的春上,黄泉的身躯明显地因此而怔住了,随后在他将手揽上她的腰际时,她却报复地在他唇上咬了一记。“好痛……”又骗他。
咬完人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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