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不是很好?你等了那么久,难道就不能再等一下?”
“以前,我等得起。现在,我没有足够多的时间……而且,我不想让她看着我死。”
“医生说你只要注意,不再发生这样的事故,定时注射凝血因子……就不会,那样……”
“医生也说过,如果再有一次,我随时可能死掉。”
“……所以,你就骗她?你明明知道,在这里,没有什么表亲不能结婚的鬼条例,可你却不告诉她,你从开始就给她造成了一种你们绝对不可以在一起的错觉,你甚至宁可让她恨你,你都不愿意告诉她真相,让她自己去决定?”
他静静沉默片刻,半晌,才平静而坚定地,“她受过的苦已经很多,她应该过好的生活,以前我以为我可以给她,现在我知道,我给不起。所以,我放弃。”
温雅愣了愣,终于低声骂道:“傻子。”
他笑笑,没有说话。
车子经过市中心的时候,他抬眼望去,不远处的百老汇大街,霓虹闪烁。
在那条大街的某个剧院里,他曾经看过一幕喜剧。那是他平生看过最糟糕的喜剧,因为它竟让他身边坐着的傻姑娘,看到泪流满面。那一刻,他心里百感交集,他伸出手,握住她娇小的手,而她没有再躲开。
那是他生命中,不多的,让他将永生难忘的夜晚。
他们拉着手,从百老汇大街的这头走到那头,那晚,天上也有这样闪烁的霓虹,他们都没有说话,可是他心里,却像有几千万像素拍出的笑脸。
那时候,他以为只要拉着她的手走下去,他们会走到永久。
那大概是他平生所犯过的,最无可救药,却最至极美丽的错误。
如果时间足够多,他愿意将错就错。
可惜上天不愿给他这个机会。
“也许稍快一些,明天傍晚之前可以到佛罗里达,顺便可以去疗养院探望你母亲。”温雅望着窗外,突然道。
“对,是个好提议。”他望着窗外,笑着回答。
所以,即便是说谎,即便是欺骗她,即便她的后半生,都不会原谅他。
那也没什么可难过的。
因为他要的,本就不是她在想起他的时候,会惋惜和感激。
——但是,倘若很久以后,你想起我的时候,不再有怨恨,你想我的时候,会笑。
那么,即便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九泉之下看到,我也会真的笑起来。
即便,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放弃过什么。
即便,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曾经想要给你的,不比任何人少。
像生命那样多,那样长。那样完满的。
你不知道。
那是我爱你。
chapter 45(结局)
五年后。
纽约市皇后区。
圣诞将近,在这个华裔居多的地区,却也洋溢着浓浓的过节氛围,因为圣诞过去后,便是中国年。
临街的二层建筑,从顶层的窗户看过去,可以望见一个坐满人的教室。
这里是一所慈善性质的语言学校,面向移民大众,教授中文和英文。
此时,在这个络绎不绝的教室中间,一个长发的华裔女性正在为学生答疑解难。
她大概三十岁左右的样子,长发,皮肤白皙,身材轻盈,气质动人。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轻柔,眼睛里会微微带有笑意,那笑,并不令人感到虚假,因为她的眼神,坦然而坚定。
在这里,她是最受欢迎的老师,因为人年轻漂亮,而且耐心,对待学生,从不会因为这是无偿的授课而含糊半分。
在这里,大家都称呼她Jessie Lu,她是最好的老师,但是,没人知道她本人究竟是何等身份。
而事实上,要对她定位确实也是比较复杂的一件事。
她是翻译,是学者,是出版人,又是旅美作家。她年纪轻轻,却到过很多国家和地区。她同时投身慈善事业,为一个血液疾病慈善组织的基金会常年奔波。
你能想象到的三十岁的忙碌是何状态,她大概就是那种状态。
她很忙,也很受欢迎。追求她的人不少,可是,她却始终子然一身。
她的心里,大概长年住着一个人。可是没有人知道那是谁。闲暇的时候,她偶尔在纸上用方方正正的汉字一遍遍描着某个名字,可是没有人看得懂。
她就是这样神秘,又迷人。
所有人都称呼她Jessie Lu。
可是没人知道,这么多年,她其实只在等,等一个会一遍遍唤她瑾汐的人。
这是圣诞前的最后一堂课,下课后,很多学生向她问候节日好,她笑着一一道谢,去办公室拿了随身物品,准备离开。
下楼后,在门口,一个男人袖着手哆哆嗦嗦站在那里。她认出是班上的学生,叫住他。
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有漂亮的中东式凹陷的大眼睛,看见她,脸立马红起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Jason,怎么不回去?”她问道。
对方吞吐半天,才亮着一双星星眼睛,有些羞涩地道:“我在等你。”
“等我?”她反应了一会儿,才笑笑,“有事吗?”
“那个……下周,下周你还来吗?”
“下周是圣诞节,Jason,我们放假,刚才不是通知过吗,你没有好好听课吧!”她有些调皮地打趣道。
“是……下周,下周是圣诞节……我是说,圣诞节,你,你……”他似乎真是窘迫到不行,耳根憋的通红,半晌,终于一鼓作气道:“如果,如果你圣诞节没有地方去,可以来我家。”
她这才明白,学生是在邀请自己共度节日,顿了一下,她暖暖地笑起来,用手拍拍他的肩膀:“Jason,这很贴心,谢谢你。”
“那,那你会来吗?”他略显期待。
“我很乐意,不过,我必须回家去。我要等一个人,如果我不在,我怕他回来见不到我,会失望。”她无奈地耸耸肩。
“啊……”小伙子因为这回答呆滞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一般,露出失望的表情,半晌,他又试探地问道:“是你男朋友吗?”
她似乎也顿了一下,那一刻,他竟然感觉到她无奈的笑意里,有一丝半缕苦涩的味道,但很快,那丝不明的情绪便消了去,她咧咧嘴,似乎是做了个鬼脸。
“No; brother。”她说。
几天后,她回到普罗威登斯。
熟悉的红色小别墅,推门便有类似家的味道迎面扑来。这几年来,即便因为工作到处奔走居无定所,闲暇的时候,孤单的时候,她还是会回到这里来。
在家休息几天,她像其他家庭一般,开始装饰房子,筹备平安夜的晚餐。
圣诞树,烤鹅,馅饼,南瓜派,蛋糕……她像个女超人一样忙得团团转,在热闹的超市卖场,偷偷感受团聚的氛围,然后独自躲在家里叹息。
节日的那天晚上,她点了橘色的蜡烛,满桌丰盛的晚宴,红木桌子的对面,那个位置,却空空如也。
就像这几年来,每一个团圆的夜晚一样,他没有来。
事实上,自那次不告而别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别经年,时间走得很快,回忆越来越久远,有时,她恍惚中会以为,他从来没有来过。
他离开的最初那段时间,她发疯一样找过他。
所有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地方,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奋不顾身,可最终往往只是失望收场。
失望的次数多了,渐渐就会绝望。她日益纤瘦,面色枯黄,最终还是Bella Watson看不下眼,拉着她便追去了佛罗里达。
在那里的一家疗养院,她见到了他的亲生母亲,那个因为丈夫爱慕着自己的孪生姐姐而愤恨一世的可悲女子,也是,她的姨妈。
她因为戒毒,身形富态,鬓间虽有白发,面孔却并不见老态。
她们有着相似的五官,神情,那一刻,她腿脚发软,似乎是感到了某种唤作血缘的强大力量。
他是她姨妈的儿子,他们是表亲,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而她们追到佛罗里达的时候,他刚刚启程离开,没人知道他会去哪里。
回到普罗威登斯,她大病一场。
一个月后,病好初愈,她并没有如他人预料般倒下,反倒如换了个人般,重新振作起来。
旁人见她如此,以为她是决定放弃了。可没人知道,她其实,一直都在等着。
也是自那时起,她开始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明信片。
每次的地点不同,每两次间隔的时间也不一样,但是相同的是,这些明信片上,每次都没有署名。
那或许可以理解为任一个人寄来的,或者,并不是寄给她,可内心深处却有一丝坚持,暗暗地引导着她,支撑着她。
她开始游走于世界各个角落,基本上,每收到一张明信片,她便会循着那上面的风光和邮戳地址,不远万里追赶而去。
有时,她在巴黎埃菲尔铁塔上俯眺,有时,她站在伦敦大本钟前迷失了方向,有时是人潮熙攘的异乡街角,有时是某个人烟荒淼的自然角落。
但是,她却义无反顾。好像唯有站在那里,站在他曾到过的地方,呼吸着他曾呼吸过的空气,想象他曾在这里怎样温柔地笑,他会说些什么,她才能相信,相信他还活着,相信他活得很好。
那大概是她对他最后的一点愿望,她后来并不再期许他在身边,她只是希望他活着,然后,如果某一天走累了,他会回家。
五年里,她一直这样默默等着,没有人知道她在等什么,但是她一直都这样等待着。
虔诚,平静,坦然。
不再有丝毫埋怨。
独自吃完平安夜的晚餐,她在厨房做了些清洁,开着电视,抱着笔记本,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文件。
邮箱提示新邮件,她打开,是国内出版界某个新年聚会的邀约。
她揉了揉眉心,直接关掉,没有回复。
回国,那大概是多年来她一直在逃避的一个话题。
而且,也许会一直逃避下去。
然而,她没有料到的是,转机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