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想来他大概从未遇到过目前这般的狼狈。
顾青莲扶抱着他，看他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勉强支撑的样子，不免无奈笑道：“教主，青莲以为，事到如今……”
她话没说完，就觉得肩上一重，莫凤栖高热的身子终于完全地压在了她身上，然后耳畔一热，只听见他冷冷一句：“别叫我教主。”
顾青莲闻言，下意识地接住莫凤栖软倒的身子，心中却是一动。
未料封云教易主之事，却并非莫凤栖之策划，而是确有其事。
莫凤栖之前隐瞒，现下看来，竟有借她之力自封云教总坛脱出之意，只是现下烧得糊涂了，却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实情。
她很清楚莫凤栖的能力人望，若是有人说有一日他会被篡教主之位，她一定只是付之一哂而已，未料却是事实……
至于那篡位之人到底有多可怖的手段，还有莫凤栖究竟作如何想，顾青莲已经来不及思考了。
怀中之人身上传来越来越热烫的温度，让她只能选择先离开此处。
自法阵出，本该是深谷瘴林，可是法阵已被人动了手脚，瘴林自然亦是不能幸免。
望着在走过一圈看似茂密的林子后，出现在自己面前看不到边的金黄沙漠，顾青莲几乎有了伸手揉一揉眼睛的冲动。
封云山是封云教总坛所在之地，自古以来便以风调雨顺，气候四季宜人著称，在封云教总坛未设址于此前，便以风景秀丽闻名，文人骚客来往不绝如缕，山内谷中至今仍有题刻之句尚存。
就算是有人改了法阵动了封云山的气脉，也该不至于如此吧……
顾青莲用力眨了眨眼睛，确定眼前景色的确不是自己的幻觉，最终决定——转身，向后。
谁知映入眼帘的还是一望无际的辽阔沙漠，配上头顶高悬的烈日，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所有景色似乎都充满着讥讽的意味，便如莫凤栖的笑一般。
权衡了利弊之后，顾青莲挑眉。
总之事已至此，既不能后退，那便往前吧。顾大盟主一向很有随遇而安的本事。
虽则此次境遇不免是她生平仅见的狼狈，不过到底也不算太糟。
很快恢复了平日里优雅从容的气度，顾青莲轻巧地将莫凤栖放在自已用身体制造出的阴凉之下，然后从之前打好的小包裹里取出一个玉瓶。
因为之前的水中之旅，瓶中药物早已糊成一团，若是莫凤栖醒着，恐怕是宁愿病死也不愿意张嘴吃下这一团东西。
顾青莲拧了拧眉，毫不犹豫地将玉瓶里的药物倒在手心，然后扣住莫凤栖尖巧的下颚，将药喂了进去。
所幸药糊仍是入口即化，药力发作后，莫凤栖惨白一片的脸色终于稍有好转。
顾青莲心中已然定下对付这广袤沙漠之计，如今便也不急，看着昏迷中没了平日一身冷漠高傲的莫凤栖略显荏弱的样子，心情意外地变得好了起来。
莫凤栖的容色在武林中大是有名，不过总是被他心狠手辣的名头盖了过去。若是常如现在这般，只怕苏真那武林第一美人的位置，可真是要拱手让人了。
顾青莲身负绝顶内力，寒暑不侵，所以此时在烈日之下为美人敝荫，倒也无太多不适，只不过美人醒来之后的冷漠目光，令她有些遗憾罢了。
“咳……此处是？”武林同盟的药向来灵验，莫凤栖此时热度已退，脸色也好了许多，只是语声不复平日清幽，带着几分嘶哑。
知道他这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不然如何会有这般难得不带刺的语气，顾青莲笑道：“尚在封云山中。”
闻言莫凤栖终于真正反应了过来，撑着虚软的身子坐起，看过四周景色后又是冷笑。
“逆阵出杀鬼现后，竟是无量阵，真是不愧……咳咳……真是不愧……”他话说到一半便被急促剧烈的咳嗽打断，只是他却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一字字咬着坚持说下去，顾青莲在一旁看着，没说什么，却伸手用指尖抹去他唇边溢出的鲜红。
“顾、青、莲，你……”莫凤栖神色间很是激动，咬牙切齿地唤过顾青莲的名字，抚胸竟又呕出一口殷红。
顾青莲一脸无辜的笑容，从袖中抽出手帕递过去给他，等莫凤栖拭过唇角，又从他手中将帕子接了过来，将自己染上红色的指尖在上面也擦拭干净。
见她如此莫凤栖几乎又要吐血，幸好顾青莲先行开口道：“教……那个，既你知此阵之名，想必亦知此阵破法。”
莫凤栖只是冷哼一声，意思无疑是肯定的。
“于是现下青莲该如何行事？”知道自己先用药救醒莫凤栖的选择再正确不过，顾青莲微微侧头，很好脾气地问道。
“抱住我。”
莫凤栖此言一出，快要吐血的人马上变成了顾青莲。
自然如他这般美人盛情相邀却之不恭，然若是美人一边说这话，一边眼神冷厉地可以冻死十万大军，那是否承情，则要看有没有这个命受得起了。
顾青莲一向自认命硬，想来该是无妨的。
于是她欣然从命，上前俯身轻轻将勉强支持着的莫凤栖抱起，这才发现其实他的身体在这一场高烧之后几乎虚弱到了极点，不仅残存内力半点也使不出来，就连保持清醒，开口说话，对于他来说恐怕都是一种负担。
“往下跳。”靠在她怀里一阵急喘，调息许久莫凤栖才重新有了说话的力气。
简单的三个字听在顾青莲耳内，却令她眼中神色一变。
与她自己的出身不同，莫凤栖生来就是封云教少主，被众人捧在手心呵护着如珠似玉地长大的，向来目下无尘，所以看事情的眼光总是通彻，有时甚至近乎刻骨。
所以这一次，他看清楚了这第二个法阵的破阵之道，而不是自己。
顾青莲如命行事。
先脚尖使力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形平空拔高了三尺，然后又在快要坠地时使了个千斤坠的身法，眼看就要狠狠砸进沙土中之际，却觉身边景物陡转，脚踏实地后回头看去，竟是之前的那条小溪。
她正站在小溪的另一边，溪水没过她的脚面，浸湿了盟主大人青色的缎鞋。
两人都是无语，相视一阵后，顾青莲先开了口：“那个……教主既不愿再被呼为教主，那青莲以后便以名姓称呼教主，不知……以为如何？”
完全不能理解为何方才从千钧一发的险境中脱身，为何她却会马上想起看起来毫无联系之事，莫凤栖还是回以惯常的冷哼一声。
不过这回顾青莲仍是当他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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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则顾青莲自九夷来封云一路只用了三日，回程却是不同。
莫凤栖身上显然带着伤，又在法阵之中受了寒，于是两人在出了封云山境后顾青莲便在山外桃花镇上租下一个小山庄，过起了甚是闲适的员外生活。
顾青莲身为武林正道之首，每日琐事缠身，她素来甚是头疼，却避无可避。此次她出来得急，连身边四公子中也只有碧梧知道她的去向，她又行踪飘忽不定了一路，是以那些令人烦恼不堪的盟务暂时还找不上她。于是顾大盟主每日便悠悠闲闲地去找正在养病的莫凤栖闲话，虽然两人相处时的景象往往是这样的——
“凤栖。”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莫凤栖略带苍白的脸色，顾青莲柔声道，“此间风寒，你尚未病愈，不如我先行送你回房罢。”
侍立一旁的小童把自家主人对夫君这般的柔情熨帖看在眼中，心里不由地感慨万分，只道世上还是有如此恩爱夫妻的。
轻咳几声，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单衣，莫凤栖低头避过顾青莲伸过来的手。
“不必。”
他答得很不客气，顾青莲还是一贯的不以为意的笑，只是看在小童眼中，却是另一番的柔情。
莫凤栖在被打断了一会后重又执起手中书卷慢慢看起来，顾青莲在一旁袖手无言，时而负手行至院中所植桐木边抚抚树干，时而仰首看辽远天际拍打着翅膀飞过的孤雁，显然是觉得无趣得紧，不知为何却还是不愿离开这处院中。
不过既无人开口，她与莫凤栖之间的气氛倒是难得地和谐起来。
外头有侍人轻轻来报，说是顾青莲早先定下的东西送到了。
顾青莲拂袖起身，出去了一会便又回到院中，手里还抱着一个大大的锦缎包裹。
她将包裹在石几上放好，朝着莫凤栖坐着的方向浅浅一笑：“书香当伴琴音，不如让青莲抚琴一曲罢。”
她这话说得自然，仿佛对九夷之巅上的事一点也记不得了一般。
莫凤栖这一回竟也没有反对，而是放下手里的书，一双不带感情的黑眸冷冷扫了顾青莲一眼，似有一瞬间的暗色光彩闪过。
琴是小镇上最好的琴，不过自然也无法与顾青莲弹惯的白玉琴相比。好在琴音虽则不算澄澈，抚琴人的琴艺倒是上佳，抹抹挑挑挥洒自如，一曲既毕，余音竟是袅袅在耳不绝。
索性将早已搁下的书卷合上，莫凤栖抿唇，他在等。
顾青莲按弦收音，挥手让伺候着的侍人们都退了下去，然后推琴起身，慢慢行至院中桐木边，负手背过身去。
半晌莫凤栖才听她柔声问道：“不知封云教易主，凤栖身陷密室，其中到底是怎样的缘故。”
她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番外·团子记事·初见
天高气爽，万里无云的某一天。
未来傲视天下，攻，呃，功体无敌的武林盟主顾青莲此时还是一个整天睁着水汪汪的凤眼抱着最最心爱的小兔子抱枕作无辜状的团子。
“青莲啊……”她那正喝茶远目状，看起来仙风道骨脱尘非凡的师尊大人突然开口道，“为师昨日交给你的功课，你都做完了么？”
口气那叫一个和蔼可亲，循循善诱，俨然一副良师之态。
“禀师尊，青莲都做完了。”顾团子奶声奶气地回道，语气神色间俨然已有了未来优雅温和的气度。
“好，拿来给为师罢。”顾青莲的师尊——卧云真人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