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大概是因为受了凉,睫羽轻颤几下,缓缓醒来,尚不曾凝起焦距的眸子无神地斜过来,甚是慵懒风情。
然后在他看清楚身边拥被而坐的人时,瞳孔骤然收缩。
“怎么是你?!”
“仲则,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默默回了他一个无奈眼色,顾青莲见他骤然意外之下唇瓣指尖都染上紫气,恐他心疾发作,便急问道:“你的药在哪里?”
仲则抚胸,已无说话的力气,只是伸手向床前的一个小柜指了指。
顾青莲披被起身,从柜里拿出药丸倒在手心,重新在床上坐下,扶起他的身子,喂下药后将手放在他腰间,以内力助他化开药力。
便在此时,从里面锁死的门突然被人大力撞开,人未到语先闻:“仲则哥哥,你……!”
闯入房内的少女神色间的焦急在见到半躺在顾青莲怀中,虚弱瘫软的男人之后变成不可置信,尖叫了一声后无意识地运起轻功便往外掠去。
“……临儿……”床上的仲则见状竟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顾青莲死死按住。
“你不要命了么?”难得地正色看着自己的好友,顾青莲刚想说出下一句,却听门外一声熟悉的冷哼传来。
顿了顿才僵硬地转过头去,顾青莲勉强笑道:“莫教主,怎么有兴来此。”
果然门外一抹白色身影端坐于轮椅之上,不是莫凤栖还能是谁。
他与月临同来,虽不能见房中种种,但由月临的反应和顾青莲与仲则的对话早已猜到九分,顾青莲张口“莫教主”那三字更是分外刺耳,只恨自己如今竟连拂袖而去都做不到。
顾青莲头疼更甚。
明明莫凤栖什么话都没有说,她与仲则之间更非其他不可告人的关系,可她此时偏偏就开始心虚起来,头痛,旧伤也痛,实在是她人生中难得的狼狈。
此时仲则体力稍复,给她递了个眼神后勉强撑起身子,柔声道:“公子误会了。青莲只是为在下疗伤,才会如此。”
他的语调虽轻柔,却充满说服力。
莫凤栖神色稍霁,可片刻后复又蹙眉冷道:“与我无关。”然后他转向顾青莲的方向续道,“我来向盟主辞行。”
“辞行?”顾青莲惊讶之下不由脱口而出,想要起身,却带落身上锦被,香肩不提,连酥胸都半露着。
仲则扭过头去不忍卒睹,而莫凤栖因为目不能视则全不知她身上发生之事。
此时一道玄色身影自屋顶跃下,正立在莫凤栖身后。
来人一张艳丽的脸上全是冰雪一般的冷色,就连房中景色入眼亦不能引动她丝毫神色变化。
“多谢盟主近日来对教主照顾。风倾自会护送教主回教。”口中虽说的是感谢之语,风倾脸上可以点感激的意思都看不出来,语气更是平板单调,几乎听不出起伏。
说完,也不管顾青莲有无回应,风倾便在莫凤栖面前单膝跪下,将他负在背上,身法一展,正要离开。
“慢着。”便在刹那,一只手轻轻按上她的肩,让她身形不由一顿。
风倾木然转过头去,只见顾青莲虽是狼狈地裹着一身锦绣帷帐,神色动作间却是一十二分的温雅,全然是平日在九夷之巅盟主之尊的模样。
“照你所言,我似乎对莫教主有恩。”顾青莲一面笑一面说,看起来和煦非常,令人不由地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
“是。”
“好,那我若向封云教要求一件事,看来不算过分?”
风倾迟疑片刻,还是答道:“不算。”
“哈。”顾青莲拢了拢肩头滑落至一半的帷帐,凤眼微眯,“风护法自是一诺千金。而我之要求便是,与你们一同上路,前往封云山。”
“你是武林同盟之主。”风倾皱眉反驳。
正邪两立,身为封云教总坛所在一处的封云山,怎能任由正道之首自由出入,毫不设防。
“封云山风景极佳,年前一见青莲心中一直耿耿,能再游封云山实为青莲心中所期。”全不将她所反驳的话听在耳内一般,顾青莲只是一味笑道。
没等风倾回答,一直沉默的莫凤栖却开了口:“走。”
得了他的谕令,风倾便不再与顾青莲多言,刹那间身形便消失不见。
这一回,顾青莲不曾阻她。
毕竟,连莫凤栖自己都已如此开口……那她则再无立场介入。
身后目睹一切的仲则勉强起身,慢慢扶着墙行至她身后,伸手在她肩上轻拍。
顾青莲心知他亦是好意,便笑笑转过头去想说什么,却在看见仲则唇角笑意时骤然闭嘴。
“看来你很快便要启程出发。”
顾青莲仍是一笑。
莫凤栖只是不曾答应让她与他同往封云,那她在后头跟着,想来自是不妨的。如此自然要早些动身,以免跟丢了人。
“自那日与你一见之下,月临对好友你风采很是倾慕。不如在好友出发之前,让她与你再见一面如何?”仲则说话的语气犹是虚软,不过却充满了顾青莲不能错认的熟悉算计。
说到底,是要她与月临解释前事,省得碍了他们的鸳盟。
终究还是应出一个“好”字,顾青莲对自己一时想不开入了射玉楼的决定,感到十分之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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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样子很是普通的小巧马车在同福客栈门口停下。
赶车的玄衣女子以黑纱覆面,在马车停下时伸手轻轻在车辕上一按,便翩然落地,显然身怀高深武功。
只见她先从车里搬下一部轮椅放在客栈门前,然后才回转车中抱下一个白衣人来,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轮椅中后又用一块厚毯盖住他笼在长长衣摆下的双腿。
白衣人一头青丝以玉环束着,不曾掩饰的面容竟是清冷的绝丽,所见之人无不先是惊艳,后又惋惜,怎么这等人物却显然身有残疾。
客栈一楼的大厅里,一名青衣女子正坐在一脚,身前桌上放着一壶酒,几个下酒的小菜,斯条慢理地吃着,举止间却是十二分的优雅宜人。
顾青莲跟人跟得十分光明正大。
因莫凤栖身上伤势未愈,风倾与他行得自是不快。风倾在离开射玉楼后便雇了马车,走的全是官道。这两人都非常人,一路行来引起的动静更是不小。是以顾青莲在与月临解释清楚误会后,还能好整以暇地跟上他们。
只是眼见莫凤栖很是似乎很是荏弱地被风倾从车上抱了下来,顾青莲握着酒杯的手却是不由自主地一紧。
过去莫教主出行,的确也是如此不惯有许多人跟着,且他自身功体深厚,要人护卫不过是摆设而已,所以往往也只有风倾一人照料他路上的起居。
不过彼时的排场,顾青莲只有幸得见一次,便永远忘不了。
别说是皇帝出巡,就算是天帝下凡,大概也用不着如此精细。
马车是江湖上有名的“叶巧手”所制不说,就说若是实在迫于无奈要在普通客栈投宿,在莫凤栖下车之前,必定是先以一里白毯覆地,两旁街道以香花露水洒扫,然后将客栈内所有摆设用具全都换过方能勉强住宿,自然,这是最最简单的排场了。
而如今在他身边的还是风倾,可不是自己这个从小被穷酸师尊养大的人,怎么却如此简朴起来,看来其中必定大有内情。
顾青莲仰首将杯中酒一干二净,看着风倾一面安排小二收起马车,一面将莫凤栖推往后院客房,却不急着跟上,而是顺手又自斟一杯,就着些虾仁,慢慢地品尝起来。
晚间,顾青莲要了风倾隔壁的房间住下。
风倾向来惯是照应莫凤栖起居的,他现在又多有不便,两人自然是共处一室。
顾青莲进房却先要了一桶热水,慢慢沐浴后,才偶尔将紧闭的窗户打开一线,无巧不巧,正看见一道玄色身影疾速掠过。
顾青莲竟是神色不动。既不打算追上去,也不打算去隔壁看看动静,只是换上了一身干净衣物后,将换下来的外袍顺手往窗外掷去,然后便在床上躺下,不一会便香甜睡去。
夜空之下,那玄色身影后,竟似跟上了一抹青影。
无解之毒
三更的梆子已然敲过,除了城中有名的花街寻欢之所,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静寂,不闻人声。
顾青莲突然醒过来。
翻身穿衣下榻,一串动作做得既流畅又雅致,仿佛她如今身处的,并不是一家普通客栈,而是再修洁不过的所在。
片刻后,青衣一动,竟从窗内穿出。
顾青莲以轻功稳住身形,紧贴在隔壁窗下,自微启的窗缝中,向内窥探着。
明明是见不得人的阴事,被她行来,却自有风致。
“风倾,你来可真是为带我回去?”
清幽的声音传入耳内,如此深夜,说话人听来竟是莫凤栖。
顾青莲咬破指尖,蘸血在窗棂上画了个小诀,顿时窗户仿佛不再存在一般,房内的景象清晰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非是。教主派我前来察看你之生死。”风倾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板,但是在顾青莲听来,却是大大的奇怪。
她拿这种语气与莫凤栖说话已是非常,更何况听她话中意思,那个派她前来的人是“教主”,难道莫凤栖重伤之后,封云教便已另立新主?
“那你如今已得到答案。”莫凤栖冷冷答道,“我不曾死,只怕叫他失望了。你大可现在动手,然后回去复命。”
“教主只要我察看生死,并未要我夺你之命,一切须等回转总坛由教主定夺。”
顾青莲第一次听到风倾说这么长的句子,惊讶之余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却隐约看到那看似平静的眸光下隐隐的波动。
“哼。”莫凤栖似乎不想再与她说什么了,冷哼一声后便闭口不言。
风倾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一盏茶时分过去,就连窗外的顾青莲都觉得这般的沉默十分诡异时,莫凤栖突然侧身半伏在轮椅扶手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以袖掩唇,很快洁白袍袖上隐有殷红渐次晕染开来。
顾青莲身形微动,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