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定了个大概的时候和规模,剩下的便有人去代她操心,顾青莲落得清闲。
婚期最终定在半个月后。
不比前次,今回顾盟主真真正正要大婚了,需得选大吉之日,而最近的吉日也要等到半月后。
照古礼,未婚夫妻在成亲前不能相见,不过却不曾说不能夜袭。
顾盟主一本《尚书》一本《周礼》八岁成诵,自然对“古礼”有甚为独到之见解,令人叹服。
黄昏近晚,用过晚膳后,顾青莲照例过问了东厢今日的饮食起居,便回了自己居处,一如平日。
天气似乎有些异样的寒冷,虽是初春天气,风却刺骨得仿佛腊月。
负手临窗,只见海天交际处黑云翻滚,怕是一场大雪便要到来了。
下一刻,窗前的青衣身影消失。
已被布置得一派喜气的东厢房内一处花窗微动,发出细小的声响。
合衣躺卧着的绝色男子,眼睛微微睁了睁,却在下一刻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重又闭目小憩。
“凤栖?”破窗而入的青衣盟主低声唤道,一路行至他的床前,轻轻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书卷放到一边,扶正了歪在一边的茶盏,然后才在床边坐下。
微睁眼看了看她,莫凤栖还是不曾答话。
“我见今日天候不佳,又听弟子说你膳前便歇下了,有些担心。”
“哦。”莫凤栖不置可否地漫应着,神色间有些倦淡。
知道依他的性子若不是身上不好绝不至于散漫至此,于是顾青莲便也不再多问了,解了外袍便上床在他身侧躺下。
莫凤栖似乎吃了一惊,不过或许真是难受着,竟也任由她了。
床下地龙烧得很热,房中也放着两个暖炉。
只是等顾青莲贴过去的时候,却觉得莫凤栖身上冷得仿佛冰雪一般,都不像是活人了。
照理说莫凤栖身上所中素绵已解,旧疾又都被九夷医官精心调养着,日日都服着药,怎样也不该至于此种地步。
顾青莲翻过身去,凌空将莫凤栖压在身下,看着他陷在大红枕头里显得更加苍白透明的脸,正色问道:“凤栖,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
“无。”不耐烦地答,莫凤栖伸手抓在她手臂上,却绵软无力。
反过来握住他的手,顾青莲放柔声音继续问道:“可是那日动手我失了分寸,伤着你了?”
莫凤栖这才冷笑一声开了口,“顾盟主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高。”
见他既不肯说,顾青莲便也不追问了,转而凑过去抱住他,以内力助他调息。
其实莫凤栖倒也不是有什么大病。
他生下来体内便带着一道寒气,常年难愈的咳嗽咯血宿疾便由此而来,只不过平日里用内力压制着,并不会真的如何损伤身体。可这回他先是帮顾青莲镇守九夷耗了心力,素绵方解又与她一番交手过招动了内力,遇上变天牵动旧伤,却有些捱不住了。
顾青莲暖暖的身体贴了过来,柔和的真气也缓缓输入他的气脉,让他始终绷紧着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偏偏身子松了下来,没了疲倦,也了无睡意了。
“再过几日,便是我们大婚之时了。”见莫凤栖像是睡不着的样子,顾青莲便贴在他耳边小声说话,小团小团的暖气随着吐字一下下地袭在他耳后,让他连耳根一起发烫起来。
“嗯。”轻声应着,却不似方才的拒人千里之外。
“前次你抛下我一人离去之景犹在眼前,如今这东厢又如此张灯结彩,不免令人感慨世事无常。”
莫凤栖没有应答,只是偏过头去将视线移到窗外,片刻后轻道:“下雪了。”
声音里没了平日的冷漠讥讽,却透着一丝少有的迷茫。
顾青莲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细小的雪片正纷纷扬扬地飘洒着,有的沾在了窗上的镂花间,片刻间便变成了水珠顺着雕花的纹路滑落下来。
在冰雪泥泞中找到几乎死去的莫凤栖的那一日,正是这样的一个雪天。
而更早的时候,当年的莫教主重伤,她的师尊为救人耗尽全身功力,结果与他同时而去,也是这样的雪天。
曾经发生过的事,慢慢地都被雪掩盖了。
顾青莲突然开口问道:“九夷山后有湖名如镜,想来深夜凭湖赏雪,也是一件雅事。”
闻言莫凤栖微侧过头看了看她,然后难得顺从地点了点头。
东厢本是莫凤栖来往常居之处,一应物品都齐备着,于是照例顾盟主服其劳,取出银裘手笼诸物替他装束停当,确定无妨后,才推着他出了门。
果然出了室外,雪夜的风格外寒冷。
莫凤栖皱眉轻咳了几声,顾青莲便停了推动轮椅的动作,执着伞绕到他身前,将他放在膝头的手握住,慢慢地渡了真气过去,然后又小心地放回手笼。
莫凤栖想说自己内力已复,并不必如此,却在看到她背后青衣上沾着的雪片时紧紧抿唇。
眼前的顾青莲还是笑得温和坚定,仿佛天下没有什么能动摇她。
他突然想起方才被她温暖柔软的身子贴着的时候,脸上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烫。
并不曾注意到他有些异样微红的脸色,顾青莲只是撑着伞走回他身后,重新向如镜湖走去。
大婚之喜【正文完】
节气上春初虽已到了,在这高耸入云的九夷巅峰上,还仍是一派寒冬景致。
如镜湖尚是冰封着,表里全是一般的晶莹透彻,恍若梦幻。
雪簌簌地落着,打在冰面上,仿佛冰珠落玉盘般,十分美妙。
莫凤栖拢着银裘在湖畔亭中坐着,看顾青莲从袖中一样样地取出东西来,酒器,点心,红泥小炉,简直应有尽有。相交多年却还不知她有这般袖里乾坤的功夫,看来封云教厨房在早年频频失物的无头公案,至今或有答案。
亭子四面都有暖帘垂着,并不甚寒冷,偶尔吹进来的风,也带着内中燃的水沉香味,熏风醉人。
顾青莲将酒在小炉上热过,斟在烫暖的青瓷小杯中,递入莫凤栖手中。
莫凤栖伸手接过,执杯的手纤细修长,微凸的骨节莹润精致,被亭中不甚明亮的灯光照着,仿佛玉色。
顾青莲醉翁之意不在酒,端了石凳挨着他坐下,从旁撩起暖帘一角,一面浅酌,一面一同赏雪。
一时间并无人开口对答。
风中却有语声渐近。
莫凤栖先放下杯子,微微皱了皱眉。
顾青莲却从旁伸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摇头。
语声越来越清晰。
“……主人,野外风寒,请随属下回转!”熟悉的冷漠女声,只是此回却似乎带着一丝急切和担忧。
“雪……呵呵……雪雪……”明明是成年男子的嗓音却说着童稚之语,杂乱的脚步渐行渐近,下一刻便要踏入冰封的湖面之上。
“主人小心!”
警示的声音未落,冰面碎裂重物落水的声音便紧接着传来。
顾青莲无奈起身,还没等她走出亭外,又是一声落水声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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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凤栖脸色不豫地看着眼前两个刚被从冬日冰水中捞起来的人,薄唇紧抿,显然并无说话的兴致。
“属下无能,不能保护主人安全,请教主责罚!”其中全身湿透却仍直挺挺跪在地上的那人,竟是风倾。
莫凤栖冷笑启唇:“我可不是你的教主。”
顾青莲满脸无辜地在旁看着,又从袖子里摸出一袋松子,慢慢咬着下酒。
风倾只是膝行上前一步,低头重重地磕在青石地面上,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次:“请教主责罚!”
而罪魁祸首那人,却正在一旁熏笼边烤火,茫然的视线在风倾和莫凤栖之间来回着。
“滚。”连多说一个字的耐心也无,莫凤栖挑眉冷道。
“教主……”
“带上他一起滚。”莫凤栖的语气冷得好像要冻结一般,指向全不明所以的那人方向的手指,竟微微地颤抖着。
“等等。”嘴里还含着半粒松子,顾青莲却在此时含糊不清地出声阻止。
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将眼神转到她身上。
不紧不慢地将松子嚼细咽下,她才慢慢续道:“要走,却不是这么简单。”
莫凤栖知道她这是老毛病发作,冷哼一声后却真的撇开不管了。
顾青莲唇角勾起一丝柔和笑意,可不知为何,在亭中幽暗的灯光下看来,却显得有些诡异。
“……怎样,若是你答应这个条件,便可带他自由离开。”顾青莲长篇大论地说完,顺手拿起酒盏浅酌一口润喉,心中已有了十分的把握。
“……好。”考虑再三,风倾终于吐出她的回答。
“风护法果然爽快。”向着她的方向一笑,顾青莲优雅地伸手,“请。”
看了她微眯的凤眸一眼,风倾向着亭角走去,却在走出几步后又回转身跪下:“谢教主成全!”
莫凤栖仍是冷着脸不置可否。
倒是顾青莲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笑道:“山间风寒露冷,不宜久留。风护法还是快去罢。”
风倾闻言,又向着莫凤栖的方向磕了一个头,才起身将那人打横抱了起来,也不顾额上正渗出殷红的伤,便掠往亭外去了,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山壁间。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莫凤栖重新拿了酒盏,仰首一杯酒入喉,喝得又快又急,几乎呛咳起来。
蹙眉拍掉手上沾着的松子壳,顾青莲轻轻走到他身后,抚上他虽裹着厚厚银裘,却仍显得单薄的肩膀。
“风倾定会好好待他。”没有多余的安慰话语,她只是柔声说道。
毕竟那人掌教后行为乖张,得罪了不少正道中人,更别说两次入犯九夷。若是真留在此地,也非长远之计。
放他离开,才是正确的决定。
“嗯。”轻声应着,莫凤栖似乎在她的安抚下松懈了下来,等顾青莲想起他们此行原是为了赏雪而来之时,他却已经靠在她身上睡着了。
不敢惊动他,顾青莲只是慢慢抱着人到熏笼边石椅坐下,连着银裘一起搂住。
期间莫凤栖朦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