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转身偷偷溜走，她却突然想起一事，和母亲极似的水色凤眸转了转，又回过身去在门缝后趴好，努力往里面张望起来。
爹正和娘在一起呢，不怕不怕，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
果然只见居中坐着的素衣男子不紧不慢地拿起茶盏浅啜一口，然后才慢慢回道：“既你已排开盟务，那想是可不负风倾所托，如此甚好。”
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
趴在门边的少女在心里帮如今仍是笑得一脸平静的娘亲补上说不出口的话。
顾青莲脸上仍笑得一派云淡风轻，没有再开口说话。
此时一阵挟着些微凉意的风自微启的窗中拂入，莫凤栖伸手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衣，低低地咳了几声。
顾青莲拂袖轻扬带上窗子，然后举步走到莫凤栖身侧，帮他理好衣物。动作间十分细致，仿佛对着易碎的琉璃。
“凤栖说好，那便好吧。不过此事我来处置便可，你如今……不必太过操心此事。”
少女竖起耳朵用力听，却还是错过了话里最关键的几个词。
爹又生病了么？不像啊，医官婶婶没来得很勤，九夷送来的药物也没有变多。
那是怎么回事？想不通……
莫凤栖似乎也没有反对顾青莲的话，跟她又说了别的江湖武林之类的正事，便由她陪着自己回内室歇下了。
见爹娘都进房了，少女才偷偷吐了吐舌头，一路小跑离开了。
×××××××××××××××××××××
聆风轩临水而建，四面都是荷池，只有一条小桥连着府中内院，夏则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冬则悬桥负雪掩冰澈，雨打残荷暗咽声，尽得天地风流，十分闲雅，正是顾盟主的手笔。
此时轩中正坐了个穿了一身天青色衣物，尚未及笄的少年。只见他一头柔亮的乌发松松地以绢带束在脑后，散落的发丝半披在肩上，更衬得他肤色冰莹如雪，而他容貌间和莫凤栖有八分相似，只一双墨瞳和少女一般，是与顾青莲一模一样的如水凤眸。
少女一路跑到了轩中，一面喘气，一面对着正坐在其中品茶望远的少年急道：“有……有大事……”
她急着想说，却反是一时说不出口来。少年见状便一笑起身，给她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少女接茶在手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这才顺过气来，说道：“方才我听说，似乎我们家又要添人了！”
少年闻言本来淡笑着的表情一僵，连手中茶盏中的水溢了出来也没发觉：“你是说爹他又……”
“你想哪去了！”少女打断他的话，却不知自己方才算是歪打正着了。只听她续道，“是风婶婶家的那个风华，似乎要来我们家住一段。”
少年这才敛去失态的表情，又恢复了平日里超越年龄的平静淡然，“算起来也多年没见过她了，想必姐姐一定十分开心。”
“那是。”得意地和少年对坐下，少女不由想到了从前风华跟自己在书院的时候总是一同上房拆瓦调皮捣蛋的事，嘴角勾起笑意。
少年在一旁看着，玩味地笑笑，正想要说什么，却在视线触及少女唇角笑意时咽了回去。
让姐姐多开心一会，想必也是好的。
于是他收回视线，重新远望轩外景色，白皙纤长的手执着玉色茶盏，也跟着勾唇浅笑。
××××××××××××××××××××
两日后。
“大小姐，得罪了。”一脸冰霜的玄衣少女伸手抓住了正想脚底抹油开溜的另一个少女脉门，唇边扯了丝冷笑淡淡道，听语气，却是半点“得罪”的意思都没有。
“哎哟，我跟你走就是，别抓那么紧啊，疼——”被一路拖着走的少女瘪了张俊秀的脸，好看的五官都委屈皱在了一起，“我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啊？”混乱中一道柔和语声传来，听起来平平淡淡，少女却马上噤了声。
“辛苦你了，风华。”坐在主座上的青衫女子向着少女身后的玄衣少女点了点头，玄衣少女向她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怎么，人家公子千里迢迢来寻你，在内院住了三日了，你为何都不去见见人家？”顾青莲笑得温和无比，手里端着碗茶，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茶盖撇着浮沫。
少女一双和她极似的凤眸四下一转，见厅里只坐了母亲一人，脸色白了白，撅着嘴说道：“我只不过是顺手搭救了他一次，哪里知道他堂堂一个世家公子，居然会死皮赖脸地找上门来。这事也是风华告诉您的？”
“人都在内院住着了，你觉得还需要人告诉我么，呵。”顾青莲语气仍然一派柔和，“顾明月。”
“女儿在。”委委屈屈地在母亲身前站好，少女垂下头去。
“办事呢，手脚要干净些，闹到家里，就不好看了。”顾青莲勾着唇角缓道，“自己惹来的麻烦自己解决，在你爹知道之前把他弄走。”
“娘的意思是……”本是垂头丧气的少女一下抬起头来，“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他？”
“嗯。”顾青莲颔首。
她家明月年方十五，虽然遗传到了凤栖的美貌不错，不过总不该如此年幼就惹上这么不依不饶的相思债。
在内院住着的那位，想要的，恐怕可不是这个从小调皮捣蛋方圆十里内人们见了就躲的顾明月呢。
“可是那图册十分珍贵，就这么给他……”明月一面说一面咬着下唇，似乎有些不甘。
“匹夫无罪，怀玉其罪。没有相当的实力，得了宝物只不过是自取灭亡。”顾青莲说着，神色间仍是全然的温柔无害，“她们既动了那般野心，就该付出代价。”
“女儿明白。”闻言心中似有所悟，明月正准备离开，却又想起一事，“那明若那边……？”
之前为了瞒过父母，等人到了内院后她便拜托了明若代为照应，后来自己偷偷过去看了几次，似乎明若与他相处还算不错，若是就这样动手……
“他可比你明白得早。”颇有些遗憾地看了明月一眼，顾青莲眼中笑意加深三分。
×××××××××××××××××
等按顾青莲的意思送走了内院那人，明月便直接去找了弟弟明若。
到了明若房中，他正被侍人伺候着喝药，侍人似乎是新来的，动作间有些磕磕碰碰。于是明月便接了手过来，看他小口小口地喝完药后，再递过茶水给他漱口。
明月殷勤得过分，甚有非奸即盗之嫌，不过他们分为姐弟，向来这两样都无可能。
于是明若也任由她伺候着，末了闲闲开口，只问风华来了几日了，可相处得高兴。
明月闻言脸色都变了，冷笑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人是会变的，还变得这般厉害！”
知道她多半是在风华那里吃了亏，明若心中暗笑，却也不往下问了。
“她将内院的事告诉了娘。”明月的语气甚是郁郁，“本来以为是多了个玩伴，原来却是多了个娘的眼线……”
“是我说的。”谁知话音未落明若便接上一句。
明月转过脸去看他，神色里充满不解。
“那个少年才不是真的非你不嫁，他想要的东西，你做不了主。”明若不紧不慢地说着，凤眸含笑，“若不告诉娘……难道你想就这样养他一辈子？”
他说得头头是道，明月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明若见她不语，便又续道，“况且，现在给娘知道了还好，要是被爹……”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明月打断，她跺了跺脚说道：“是是是，你们想的都没错，总归被蒙在鼓里的就我一个。”
明若浅笑，“不，有件事，倒是你知道得早。”
××××××××××××××××××××××
灯移在案，时已近晚。
照例用过晚膳后便要侍人们都各自退下了，顾青莲亲自将内室四周防蚊虫的绿纱放了下来，然后拨亮桌上的灯。
似乎有些风，灯火窜起后，便左右微微摇晃着，映得坐在桌边的莫凤栖脸上阴晴不定。
“风华来了几日了，看来和明月处得不错。”一面在莫凤栖身旁坐下，她一面柔声道，“而且那丫头总归难得地收敛了几日，麻烦也少了不少。”
“嗯。”淡淡地应着，莫凤栖半闭着眼，似乎心情还算不错。
“看来就算我们不在，他们也定能好好相处。”顾青莲话题三绕两绕，终于绕到了正题上，“明月明若都大了，我知道你不愿在他们眼前……”
莫凤栖脸上突然红了红，睁开眼看了她一眼，等见到她脸上柔和的神色后，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自前次他怀了双胞，十分艰辛危险才将明月明若生下后，顾青莲便让医官找来了药汤给他服用，本以为便不再会有事了，谁知等孩子都大了，却又不知何时珠胎暗结起来。
而此回他有孕后却不怎么难受，等发现脉象有异时，孩子也三个月了。
知道以他的骄傲自尊怕是不能接受被如今已大了的孩子们看到孕中之身，于是顾青莲决定排开盟务陪他去临江待产。
可却又被风华的事打断。
好容易自家孩子表现不错，成功“照顾”好了风华，这才免去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临江那宅子还留着呢，日前我已让人先过去收拾了，不必住在外头。”顾青莲伸手抚上他微微隆起的小腹，“彼处山清水秀想必居养气，移养体，总不至于再生出个明月来。”
莫凤栖闻言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只怕甚难。”
捕捉到他唇边一缕几不可见的笑意，顾青莲便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愿闻其详。”
“明月那要不得的个性，似曾相识。”莫凤栖话说了一半，似有所指。
“哦？想必是哪位旧识。”顾盟主只做不知，装傻功夫更胜一筹。
“的确是旧识。”莫凤栖斜眼看她，墨瞳中水光盈盈。
顾青莲凑过去，轻轻将他剩下的话堵住。
“我们明晨便出发。”缱绻许久才松开他的唇瓣，顾青莲的语气里还略带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