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顾青莲盛装。
不仅因为当日是武林大会的最后一日,她必须有所嘉褒,还因或许已被莫大教主遗忘的另一件事。
伸手轻抚垂在耳侧的碧水灵珠,顾青莲凤眼微眯,笑得既可亲,又有些诡异。
果然最后事情如她所愿一般发展。
在武林大会结束后,盟主大人当场宣布接下去是自己的婚宴,若是不嫌弃自可留下喝一杯喜酒。
只不过这却是一场少了新郎的婚礼。
顿时江湖中传遍了盟主是如何痴情,而又是如何被负心的各式故事,不知多少江湖少年的开始幻想着,被如此伤害的盟主大人,最后会因为自己而重又恢复从前。
而彼时的盟主大人,只不过是站在被布置得一片大红,喜庆无比的东厢之中,唇角带笑地看着手中的一张短笺。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落荒而逃。
不过这四个字,还真是无法与莫凤栖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若非在罗刹庙主法阵中做了几日“夫妻”,那这次输的人,大概还是自己。
至于为什么恰恰在彼时要莫凤栖与她同去洗心林么,她清楚,碧梧也清楚,四公子中除了清河那性子尚不知所以,看来原先不知的也猜到了七八分。
回房抱起自己心爱的白玉琴,顾青莲抬头看看九夷山上方一碧如洗的天空,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身形飞掠,向峰顶行去。
莫凤栖啊莫凤栖,她被欺压多年,如今扳回一城,不知下次见面,他们之间又会如何。
真是,值得期待呢。
意外之信
九夷山素女峰,中有灵泉,四季泉水不绝,触手生温,入山者尝以“仙汤”名之。
不过自武林盟主入住之后,便在此处之上搭建了一座小亭,使之成为自己个人专用的浴房。
惬意地在泉水中享受着一番劳碌之后的空闲,顾青莲并未要人随侍左右,反是以手掬水,享受着温热的水自指缝缓缓滑落的感觉。武林大会结束已过三月,这三个月来总盟礼贤堂收到的世家公子、江湖侠少的画像比往常又多了三倍。礼贤堂堂主徵则甚至私下来找过她,说要是这般计划之外的事件再多起来,礼贤堂便要迁往青鸾主峰,增设副堂了。思及此节,顾青莲不免失笑,毕竟想来这也是她威望所至,明明是该值得高兴的事么。
在泉中慵懒地翻了个身,顾青莲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三个月前逃婚的莫大教主,却觉有丝异样在心间一闪而过。漫不经心地屈指,紫微术数闲闲算来,却又是个不得闲的卦象。
自己起课算卦的时候并不多,但是通常情况下绝对准。顾青莲不悦起身,穿上中衣后拿过一旁的便服松松披在身上,便散着一头滴水的黑发离开了。
果然才行至门口,便见到了不知等候了多少时候的碧梧。
“怎么?”在他开口之前问道,顾青莲抬手将遮住视线的额发拨至身后,却有三两滴水溅在碧梧递过来的小笺上。
“西方苏狄分盟一个时辰前传信入总盟,事关封云教。”
闻言顾青莲头皮一阵发麻,暗恨自己怎么没有学到师傅的十卦九不准。
心中虽则无奈,顾青莲还是笑笑接过碧梧手上的小笺,上面用的是武林同盟三六九隔行分韵之法写成的消息,等她一一拆解后,却是这样一句:“封云教易主,莫凤栖失踪。”
把小笺重新叠得整整齐齐,然后捏在指尖微微用力,顿时那小小纸方化为飞灰。
再从袖中抽出一根青色缎带,将披散的头发松松束好,顾青莲方才开口说道:“此事我知道了。”
见她神色如常,碧梧正躬身准备告退,却听见了顾大盟主的下一句话:“放下栈道、帮我备马。”
这时碧梧才觉得,梗在胸间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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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莲一向推崇惬意自适的生活,若有必要出行,则一定不会忘了坐上印有武林同盟金字徽号,宽敞舒适的马车,骑马之时可谓少之又少,自以为如此颠簸的奔波与她天性不合。而如此次般策马飞奔的时候,实在是稀少。
纵马沿着狭窄栈道一路飞驰,全不曾在意随时都有落入九夷山深不见底谷中的危险,顾青莲不见平日优雅从容,反是开始毫无仪态地咬牙切齿起来。
跟那人自少年结缘,一直斗到现在,你来我往之间,她总是输多赢少。而此回莫凤栖提出要与她成亲再先,又落入她之算计逃婚在后,可谓大失常态。所有的事情都将她引向一个判断,在来九夷山之前,莫凤栖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不寻常之事,然后下了不能转寰的决定。至于洗心林之局对他的计划有多大的影响,如今看来只有天知道了。
武林大会后便要布在封云教内的眼线暂时不必传回消息,只因一番温柔体贴之意,莫凤栖甚少输于自己,不如留给他一点空间。
不料竟发生了封云教内惊变。
莫凤栖五岁开始修炼还相大法,八岁继教主位,十二岁神功大成,水火百毒不侵。在教主位上十八年,运筹帷幄,为封云教争得邪道之首、与武林同盟隐隐相抗的地位,在教中威信更是不可动摇。
顾青莲心中过滤着封云教自教主以降的一个个名字,并不觉得其中任何一个人,能有与他为敌的能力,除非……是莫凤栖自己的意思。
难道彼时,他向自己提出婚姻之约,心中所虑,竟是……
顾青莲狠狠一夹马腹,一骑绝尘而去。
封云教位于封云山中深谷,外有毒烟瘴气,寻常难以进入。
不过顾青莲自然不包括在内。
三天三夜的马不停蹄,路上只在分盟换马时歇过片刻,如今就算她在功力通神也不免显得憔悴。
然当她站在深谷外时,还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谷外所布太极阵,正是莫凤栖的手笔,如今阵法仍在,似乎昭示着内中主人尚且安好的可能。
一瞬间,顾青莲就想如此转身离去。
若只是莫凤栖不甘之下,引自己入穀设的局,那岂非要贻笑大方。
最终思虑之下,顾青莲还是看好了方位,自生门入阵。总之自己在莫凤栖手下胜败乃兵家常事多次,那被他笑笑,似是也无伤大雅。
一路顺畅。
以顾青莲对莫凤栖的了解,会设在法阵内的机关就算并不曾亲眼看过也猜到了九成,左趋右避,剩下一成更是不能奈她如何。
很快封云教以玄色为主的建筑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与莫凤栖交陪多年,两人的师尊也有一段孽缘,莫凤栖数入九夷山,顾青莲却是第一次来到封云教内。
远远看见教中总坛外守备森严,看来的确是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顾青莲心中已有计议,当下悄无声息地接近了走在一队巡守最后的护卫,封住她几处要穴,将她拖至暗处交换了两人衣服,重又点了她的睡穴,力道不大不小,足够她睡十二个时辰。
闪身掠入回廊之中,顾青莲往四处一望,明岗三处,暗哨却有九处,看起来倒不像是封云教了,却有些像看守重犯的天牢。
不过既然已被她看在眼内,那自然不足为虑。
封云教总坛中建筑暗含紫微斗数,平日里自然是为此处多了一重屏障,不过对顾青莲而言,则是很容易找出了被阵法围在最中心,看起来也最重要的一座建筑。
一座很不起眼的小楼。
外墙被刷成淡淡的青色,绝似顾大盟主平日里最喜穿着的衣服颜色。
身形莫名地顿了片刻,顾青莲才重又往青色小楼的方向掠去。
绕开路障三处,避过岗哨查问,一路无碍,顾青莲翻越最后一道窗棂,便入了楼内。
相较于外间的戒备森严,这楼内可说是毫无机关暗哨,安全得很。
就是这样事情却显得更加奇怪起来。
显然封云教中出了大事,即便盟中传回消息有误,并非是教主大位更易,也定是有别的事件发生,不然不至于戒备至此。然最应该戒备的主楼中却毫不设防,真不知布局的人做如何想。当然还有一个可能,便是主楼之中有越少人知道越好的,秘密。
心中似有所推测,顾青莲毫不客气地伸手撩开垂下的重重浅青纱幕,一路向里,丝毫没有闯入者的自觉。
果然此地只是一座空楼。
在上上下下把小楼逛了一遍后,顾青莲得出她的第一个结论。
而她的第二个结论是,这里的确是莫凤栖从前的居处。
别的不说,单看此地与三个月前九夷山上她的东厢有多大程度的相似,便说明了很多事情。
那人最喜素淡,燃冰莲香,偶有雅兴,则以弄琴派遣。不过与她的白玉琴不同,那人的琴是古琴焦尾,琴穗则定是要凉州名产断丝所制。他并不喜品茗,只有到了紫鸾花开时,会让人收集将开未开的花苞配以凌江泉水冲饮。他亦不喜繁杂饰物,房中也无妆奁首饰。
明明是第一次进入莫凤栖之房内,顾青莲却好像来了数百次一般,房中种种看在眼内都熟悉无比。
直到她的视线触及供在屋角的一盆净水莲花,思维第二次地停顿了。
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顾青莲又一次笑不出来了。
恍恍惚惚地上前,手刚在犹自沾着露水的莲花花瓣上轻触,却听见“喀”一声轻响,之后便是机关启动的轧轧声。
顾青莲有些意外地转过身去,便见一幅挂着的莲花图已然移至一边,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考虑片刻,她便闪身入内,等她进入之后,身后的门竟重又合拢,看来只能一直往前。
甬道中十分黑暗,视线不明,隐约传入鼻端的,是阴湿腐烂的味道。
竟像是盟中刑堂的暗牢。
若说是暗牢,入口又为何会在莫凤栖的卧房之内。
思索之下,顾青莲还是难以得到答案。看来唯一能让她得知真相的方法,便只有继续向里走。
暗中视线不能及远,顾青莲听声辨位,往隐约有些许流水声的地方走去。
甬道很狭窄,仅容一人而过,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