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见到这句话,苏湛扯了下眉头,停住了笔。
穆天璋见他停下来,眼神转向那几句话,轻声念道——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矣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苏泛见弟弟停了下来以为他是看不懂,立马跟着解释道,“这是司马牛问孔子,怎样做才能称得上君子。孔子就说:“做一个君子,从内心来讲,没有忧愁,没有恐惧。”司马牛说:“一个人没有忧愁,没有恐惧,就可以说是他已经达到了‘君子’的境界了?”孔子说:“自我反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问心无愧,有什么忧愁,又有什么恐惧?弟弟,你听懂了吗?要是没懂,哥哥再给你讲一遍。”
因为能替苏湛解答疑惑自我感觉胜过穆天璋的苏泛轻瞄了后者一眼,关切地问苏湛道。
苏湛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想成为大家闺秀的母亲想要培养成为他的君子,但他觉得这句话说得甚好——不忧不惧。
这样内心平静的生活是不是会比上一世费尽心思你争我夺、倾轧争夺的兄弟相残要好得多?
然后,他就发现,不仅仅是苏泛粘着自己不放,就是这个穆天璋也笑眯眯地跟在自己身边。中午吃饭时,俩人甚至还卯足了劲儿地给自己夹菜,一直告诫自己忍耐忍耐要忍耐的某人直接被塞得没了胃口。倒是自己的老妈和穆天璋的那个娘俩人说说笑笑,直夸对方孩子好,其实一个只是为了和苏泛斗气儿,一个呢,恨不得将菜甩到穆天璋脸上去。
你看,无论什么时候,大人的世界总是这样。
即便苏湛怎么绷着小脸不乐意,他发现,自己现在就是甩不掉两只跟屁虫。苏泛是他哥哥,而且,目前为止,他还打算改变策略,试着能不能和他好好相处,自然是没办法板着脸赶人家出去。穆天璋是客人,自个儿老妈和他娘处得跟姐妹似的,还特意留人在家里头小住。这几日一有空,要么拉着她喝茶聊天,要么就亲亲热热地一起出门买东西。
总之,苏湛很能理解困在这异国他乡的母亲能够遇到一个和她同样说着吴侬软语的家乡人聊以慰藉的感觉,所以对穆天璋,他也忍了。
所以,此时,苏泛正捧着那本自己帮他从穆天璋手里抢的唐诗三百首蜷缩在沙发上很是安逸地一页页翻着,而穆天璋则站在自己的柜子前欣赏一套美国大兵的玩具,按照比例定制的士兵、强制、坦克等等,果然很能吸引小男孩子的注意力。而苏湛自己则专心致志地趴在地上玩拼图——他记得小时候除了喜爱各种男孩子爱玩的玩具之外,对拼图这个游戏也是情有独钟。
这套拼图很大,曾是他的心爱之物,只不过拼了几年都没拼好,等他后来大了,就逐渐将这套拼图给忘记了。这是那天生日会过后,母亲送给自己的礼物。虽然因为那天晚上自己打破了穆天璋的小鼻子,让老妈狠狠生气了下,气得要揍他屁股。
然而那天从妈妈手里接过大大的盒子时,苏湛摸着崭新的还未开塑的盒子却是百感交集——他记得上一世见到这幅拼图的时候,是在书房的杂物间里头扒出来的,蒙满了灰尘,图案也渐渐褪色,拼图的内容也只完成了一半。他当时只是看了一眼,就吩咐佣人将这玩意丢掉了,那时的自己甚至忘记了,这是他妈妈送给他的九岁生日礼物。
没想到这幅拼图重归自己的手中,苏湛的小手轻轻地抚着盒子上的拼图图案——俩个靠在一起玩耍的小男孩,身边是绿野仙花,一个在扑着蝴蝶没有注意脚下快要跌倒,而一个跟在身后连忙伸手去扶。而也像印象中的那样,妈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含着期待的笑意对他说道,“娘希望你和哥哥也能这样相处。”
苏泛自打重新得回这幅拼图,就跟着了魔似地想要拼好它。苏将军得知之后也只说了句,“咱家这二少爷,也就玩拼图的时候能够安静点,像个乖巧的娃儿。”而钟意映则松了口气,苏湛不像苏泛爱读书,但好歹能有个玩意儿让他能老老实实地呆在房间里头,否则,要是再闹出那天玩到池子里的事儿来,她不知自己的心脏能不能受得了——这个孩子,比起苏泛来,太让她操心了。苏泛更是时不时地跑来和自己说要帮忙,却被直接拒绝了。
没人知道,苏湛拼了命地拼那副拼图,是要完成上一世的遗憾。他有太多太多的遗憾,正在一个一个地要将它们一一完成。拼图,只是一个一开始。只不过这幅图实在是太过复杂,也太大了,即使以苏湛一个成年人的心智也是颇费精力,玩了三天了,也只是将周围的一些景物摩挲着给拼上去。
苏泛看了会儿书,见弟弟还趴在地板上皱着小眉头手里拽着一片拼图,白白的小牙齿咬着下嘴唇,正认真思考着要将它放到哪个地方去。穆天璋玩够了苏湛收藏的那套玩偶,索性盘坐在地上看着苏湛玩拼图,只不过他也知道苏湛的习惯,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故意去惹毛他,仿佛只是安静地在等他拼完。
穆天璋盯着苏湛秀气笔挺的小鼻子看了会儿,好像所有的认真都凝聚在鼻尖上。黑羽般的浓密睫毛齐齐地垂着,滤过苏湛聚精会神的目光,让人一时有些看不透。只要是他拼图的时候,苏湛可以玩一个小时都不说话。穆天璋突然开口问道,“苏湛弟弟,你为什么,一定要……拼了命地要完成它?”不知怎地,穆天璋敏感地觉得苏湛不只是在玩一个拼图而已,他那么认真那么专注,甚至专注地让穆天璋觉得自己好像第一天认识苏湛一样。那个傲慢骄傲嚣张的苏湛,才是他所熟悉的苏湛。
苏湛却是吃了一惊,短短几天的相处,他知道穆天璋的心理年龄却不是十一岁那么小。他不傻,他能看出来穆天璋的母亲不是个简单的货色,能在穆百那样的大家族里活得如此得宠不仅仅是是因为她长得漂亮那么简单罢了。
而穆天璋更是聪明,聪明得像是有颗剔透的玲珑心——自己的将军老爹,老妈,苏家上上下下甚至门口看门的几条大狼狗都对着穆天璋摇头摆尾的。当然,除了自己和苏泛。一向和人亲和温良的苏泛倒是和穆天璋挺不对付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穆天璋就骂了苏泛的缘故。两个人甚至能因为自己要不要叫对方哥哥能争执个半天。
苏湛倒是不置可否,任凭俩孩子,一个多么聪明伶俐,一个长大了之后,多么有手段有手腕,现在在自己眼里看来,顶多就是俩小屁孩子,争风吃醋这种事情他是不会理会的。
只不过没想到穆天璋会这么通透敏感,见他一边嘴角翘着,笑看着自己,苏湛挑了挑眉语气甚是轻描淡写,“这是我妈妈送的,我只想早点拼好了。”
穆天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要是实在不会了,我帮你拼好。”
“不需要。”
穆天璋歪了歪头,似乎思索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地说道,“总有一天你会需要的。”
14、第 14 章 。。。
苏湛上辈子接触的人,大抵都是和他一样仗着家里的势力,只会吃喝玩乐的主儿,所以,头次遇见这么个小狐狸一样的神童颇为不耐,却也只能哼哼地瞪了他一眼,继续拼自己的图。只不过,他这动作看在穆天璋眼里,却是小孩儿斗不过他的表现。而且,这小孩儿的眼睛湛亮乌黑,像是没有一丝阴翳的晴空,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就像是天上的胖云朵儿,格外招人喜欢。所以,忍不住地,他就是想要去招惹苏湛。
一直注意弟弟和穆天璋举动的苏泛却是不乐意了,每次见到穆天璋靠近弟弟,苏泛就跟护食的小狗儿似地,登时就竖起了毛儿,警惕地望着他们两个——他和弟弟的关系好像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了,俩人有时候甚至能够一起安安静静地下一盘棋,虽然苏湛的棋下得很臭。
但苏泛还是愿意偷偷让着他,看着苏湛赢了的时候自得的笑容,他就高兴。所以,好不容易和弟弟好了起来,但是中间却插着一个穆天璋,这让他很是苦恼。并且,穆天璋似乎一直想要让苏湛叫他哥哥。什么嘛,本来,阿湛就只是他一个人的弟弟!
于是见俩人的脑袋凑在一起在说着什么,苏泛警觉地将书本收好,跳下了沙发走到苏湛身边,蹲下身歪着脑袋对上苏湛的脸道,“弟弟,我们出去玩一会儿吧,在房间里呆太久了呢!今天太阳不大,我们去山上玩儿吧!”苏泛记得,除了苏家的地界,那里是苏湛平时最爱去的一个地方。
苏湛想了会儿,看了眼乱七八糟的拼图,点头道,“好。”穆天璋看了苏泛一眼,“苏湛弟弟去的话,我也一起去。”
说是山,其实只不过是苏将军府后面的一个小山包,偶尔会有附近山寨的寨民到这里砍些柴火儿,只不过要想翻过山包进入苏府的地界却是不能。钟意映因为担心老把儿子关在家里是会关出病来,也因着那山包倒不是其他缅北的大森林充满毒虫猛兽,也就允了苏泛和苏湛平时能去那里走走,更何况有苏军看守,倒也不怕出什么问题。
只不过在缅甸山区,那里的阳光实在是猛烈,大部分时候,比起热出一身汗地爬到山包上打滚,苏湛现在倒是愿意呆在家里头,也不知道上一世的自己到底是脑袋哪里有坑,那么爱往那里爬。
但是想想还是有很多乐趣的,比如可以爬果树摘野果,不知怎地,就是比家里特意买的香甜。
所以,等他们三人蹭蹭地爬到山顶上时,穆天璋倒是显现出了缅甸血统的一面,原本知书达理的小少爷模样瞬间脱下,拿起石头轻而易举地砸了几个番石榴下来。他递给苏湛一个,却是故意冷了苏泛。而后者则展现出在外生活的本领之一——絮絮叨叨地和苏湛说着,这个果子能吃,味道是什么样的,哪个果子可不能吃,吃了会拉肚子……
山间的清风裹挟着草木果香,天气是一点也不晒人的风和日丽,苏湛嘴里叼着根野草,和他们两个人走走停停地玩着。他甚至觉得有些飘渺起来,是不是活到二十八岁被苏泛淹死